第一章 一个人的家族

    婴旗界,天有八十八宿,地有二百四十分野。
    血宿之下,为幽、远二州分野,地属东南。按《天下风物纪》“此二州开化未久,人气稀薄,然地气尚属丰沛,故可堪修行之地亦有百十处。”
    七百年前,有一浮黎真人便在幽州选址建立了青云门。
    九顶山宝剑峰,云气缥缈,瑞鹤起舞,天空中不时有七彩流光垂下,好一处洞天福地。
    山中分布着数十处古色古香的建筑群,一眼望去,足够容纳万人居住。
    在山腰房屋最密集处有座广场,跪坐着数千名蓝袍弟子。
    高台上,一个相貌威严的中年人正在宣读“新掌门即位大典已毕,接下来是整顿门风的时候了!”
    “原掌门大弟子白玉京、二弟子佘付清、三弟子何松间护师不力,罚面壁百年!”
    “原掌门四弟子雷仇大胆冒犯新掌门,罚废除修为,抹去灵识,逐出门派!”
    “原掌门五弟子孟元白,经查多次盗用门派物资,罚封印修为,服杂役五十年!”
    “原掌门六弟子苍田业,私自向外人传授本门心法,罚面壁抄经三十年!”
    “原掌门七弟子喻元,行为不端,贬为外门弟子!”
    “原监察院首席长老濮世阳监察失职,免去首席之位!”
    ……
    原本肃穆的广场上,不由响起一些嘈杂的声音。
    “新掌门上任,清除旧党是应有之规,但‘七英十三绝’一个不留也太过分了吧,本派未来百年靠谁支撑门面?”
    “你没见孙掌门新从外面招来的那些客卿和带艺投师者吗,倒也不弱。”
    “这些人能信吗?外人岂能做我青云门的根基!”
    “你们禁声吧,真当掌门金丹后期修为是假的么?他都能听见!”
    “听见最好,我这也是为了门派着想!”
    不管下面的混乱,大堂上的中年人仍在继续“依门规,入门十年未达炼气后期者,当取消弟子身份,回归凡尘。原掌门仁厚,将二十三名此类弟子仍留在门内,今当执行遣返!”
    “原掌门第十八弟子谢莱亦在遣返之列!但前掌门留有遗嘱,赐谢莱人级中品秘籍一套,食邑临南县铁池镇七百户,并许配胡小定为妻,望谢莱开枝散叶,建立修真家族,为本门羽翼!”
    整个广场瞬间安静下来。
    片刻之后,是比先前更混乱的争议。
    “想不到这废物不仅逃过一劫,还有这般好处?”
    “胡掌门对其他弟子全无安排,只为这废物留遗嘱,难道真如传言,他是胡掌门的私生子?”
    “什么私生子,他要真姓胡,掌门会将堂侄女儿嫁给他?”
    “你们觉得谢莱拿了好处?这还是逐出门派啊!”
    “从某种意义上讲,所谓修真家族,跟散修没什么区别。”
    “胡小定虽然模样不错,但只是个凡人女子,我等也不必羡慕!”
    “那废物不是孤儿吗?一个人的修真家族,真笑死人了!”
    就在这时,广场上响起一阵大笑“修真万年,若不得飞升,到头来也不过黄土一抔。我修炼无成,早想归去红尘!弟子谢莱,必遵从先师遗愿,将家族发扬光大!”
    两年后。
    小山凉亭中,一老一少正在品茶下棋。
    曾经的毛头小伙谢莱,现在已经留起淡淡的胡茬,他紧紧盯着棋盘,苦苦思索着下一步。
    斗仙棋,是属于修真者的娱乐项目,棋子皆做成仙人、妖魔、异兽模样,将真气注入其中才能操控。
    下这种棋,不仅休闲,对于练气也有些微的好处。比如谢莱对面的老文士温守仁,修真资质极为普通,连门派都没资格进,就是下了几十年的棋,居然也达到了练气三层的境界,在铁池镇上能排个名号。
    老文士慢慢啜了一口茶,看着谢莱专注的样子,皱起眉头“谢老弟,你还年轻,有大好前途,不必过于痴迷斗仙棋这种小道。”
    谢莱头也不抬,只嗯了一声。
    温守仁不由叹气“想老弟初来铁池镇时,雄心勃勃,减免税赋,教乡民种灵谷灵药,四处探寻矿脉,捕猎怪兽,是何等具有朝气啊。”
    谢莱无所谓地笑笑“有什么意义,都是无用功,铁池镇贫瘠,我做了这么多事,每月进项还是不到一块低级灵石。”
    “我的资质有限,现在又断了师门供应,此生成就大约就是练气后期,与常人寿命无异。”
    “就算修炼有成又怎样,看看我那些师兄吧,那姓孙的岂会坐视我变强?”
    “即使修成我师父那半步元婴的程度,十人倒有九人冲关失败,照样身死道销。”
    “自从跟温先生学棋以来,我才知过去二十年,我在师门的日子是白活了,除了打坐就是练剑,有甚意义?还不如下棋来得快活。”
    温守仁捻着胡须,显出忧色“谢老弟与我不同,你身系全镇七百户的安危,更应勤勉。近日传言‘铁池三祸’将要回归,一不小心本镇就是万劫不复啊。”
    啪的一声,棋盘上的一枚飞仙棋子掉落。
    谢莱脸色变白,喃喃道“传闻铁池三祸都是练气八层以上的散修,以前本门派出筑基弟子才将他们赶走……”
    就在这时,山道上传来一阵“呀呀”的声音,一个蓬头枯瘦的汉子边跑边比划着,神情慌乱。
    “丁哑巴的手语,我老是看不懂。”谢莱瞥了一眼。
    温守仁此时却微笑拱手“恭喜老弟,他说的是,尊夫人生了。”
    谢莱顿时跳起来,向温守仁匆匆拱了拱手,便直向山下奔去,心头太急,跑不多远他还给自己拍了一张价值不菲的疾行符。
    一路跑回镇中心,闯进自家院子,就听见卧房内传来哇哇的啼哭声。
    谢莱突然止步,整个人就像定在那儿一样。
    这是什么感觉,为何犹如扑面而来一记重锤,砸在自己心里,然而并不痛,反而异常温热。
    “这就是,我的……孩子么?”谢莱喃喃地道。
    这一刻,谢莱自己反而像是变成了孩子。
    他仿佛真的回到了婴儿时代,看到了从未在记忆中出现的父母。
    他是孤儿,被掌门捡回来养大。
    但他的儿子却会拥有更完整的人生,有父有母,而且必会备受宠爱。
    谢莱突然觉得,这个孩子就是重生的自己,他的人生也会因此而补全,再无阴影。
    轰的一声,识海中有天光降下,沛然之气充盈在谢莱的整个身体里,如浪潮一波波拍打着经脉。
    “突破了……练气六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