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从工部查起

    “哈哈哈”顾燊忽然纵声长笑,“若能选择,我宁愿自己不是顾氏子孙,也省得替你们做这些肮脏龌龊之事。”
    话落,便走了出去。
    “混账——”
    顾相气得面色铁青,随即大手一挥,伴随着“哐当”一声,饭菜全部散落一地。
    刚从庖厨端鸡汤出来的顾夫人,便看见顾燊离去的背影。
    刚想叫住他,结果他就已经消失在游廊拐角。
    顾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想必父子俩又起了争执。
    回头一看,顾相负手站在窗前,她刚迈进屋内,便见地上一片狼藉。
    她将鸡汤放下,缓缓走过去,轻声道“若是他不愿意做,就别勉强他了。”
    “他会的。”顾相望着顾燊离去的方向,眸中尽是一片悲凉,“他是顾家子孙,他别无选择。”
    天下哪个父亲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可是身在其位,早已身不由己。
    曾几何时,他也想挣脱这个牢笼,可是半生过去,他才明白,有些事是躲不掉的。
    冷风早已停止萦绕,沈舒窈却始终觉得,有一股蚀骨的寒气紧紧拢住她,令她呼吸急促。
    接踵而来的头晕目眩,绵软无力,她摸了一下发热的额头,勉强撑着身子没有倒下。
    萧玄奕朝着沈舒窈的方向看了一眼,云淡风轻地对众人说“诸位还是先回去,你们在此也帮不上什么忙,本王和沈姑娘还有一些案情要讨论。”
    其实,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文官们,早就不想在这个冰天雪地的地方待了。
    若不是晋王殿下在此,他们需要多多表现,只怕早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如今晋王殿下发话,正中他们下怀。
    可就在众官吏,还没走几步时,沈舒窈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
    “魏大人和宋捕头留下,我这正好缺两个打下手的。”
    宋屿头说是刑部总捕快,其实也就是一个跑腿儿的,让他留下来打下手再合适不过。
    人家魏启章好歹是刑部侍郎,皇帝亲封的朝廷命官,沈舒窈怎么不懂得掂量轻重,对人家指手画脚。
    就在众人以为魏启章会拒绝时,魏启章居然兴奋地跑了过去。
    “我就知道沈姑娘查案,一定少不了我,打下手我最在行。”
    众人顿时瞠目,彼此相望却不言声,而他们的眼神却是对于这个斯文扫地,毫无骨气的侍郎大人充满了蔑视。
    反正无论魏启章如何,只要晋王不反对,谁又敢置喙?
    想清楚了这一层,众人也就不敢再轻视了,反正给仵作打下手的人,又不是他们。
    当然,沈舒窈并不是真的需要他们打下手,只是有些事需要当面询问他们。
    望着浩浩荡荡的人群离开,萧玄奕来到了沈舒窈的身边,“你没事吧?”
    沈舒窈整理了一下衣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朝他摇了摇头。
    突然,一个硬物隔住了她的脚,抬脚一看,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碎铜片。
    沈舒窈迅速蹲下身,捡起废墟中的碎铜片。
    须臾间,她的目光,就隐现出了一层寒意。
    下一瞬,她陡然起身,将铜片举到萧玄奕面前,“这是什么东西?”
    萧玄奕伸手去接,与此同时,一方柔软的手帕,不动声色地抹去了,沈舒窈手指上的污渍。
    他微蹙着眉头,道“皇天上帝铜像。”
    他猝不及防的举动,令沈舒窈顿感诧异,捡碎铜片手指染上污渍,本就是不可避免的。
    他为什么要抹去自己手指上的污渍?难道是洁癖作祟,见不得一点脏污。
    “确实是皇天上帝铜像。”这时,魏启章从萧玄奕手中接过去,感慨道“据说工部为了打造此铜像,耗时整整一年。”
    沈舒窈本就行的验尸查案之事,比这更恶心、更肮脏的东西都触碰过,眼下一点火药残渣算得了什么。
    所以,萧玄奕的好意,她并不打算领情。
    但碍于眼下的形式,她也不好发作,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眸中带着“多此一举”之意。
    萧玄奕见她生气了,不敢再招惹她,遂又将目光投向碎铜片。
    “如此匠心独运之物,毁了倒是可惜了。”
    不知所云的魏启章,无奈地望着眼前的大片狼藉,一时之间悲从心起。
    “是啊,陛下甚是看重这尊皇天上帝,为了把它运到圜丘坛,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如今毁于一旦,当真是妄费了,这一番的心血。”
    对于这种劳民伤财之事,沈舒窈只是冷淡地,低声嘀咕了一句。
    “若是让皇上知道,他心心念念塑造的皇天上帝,却是他的催命符,不知又该作何感想?”
    这话着实把魏启章给吓了一大跳,这姑奶奶怎么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随即,他又拽了拽她的衣袖,并用眼神示意“皇帝的亲弟弟在此,小心祸从口出。”
    然而沈舒窈却视而不见,瞥了一眼被连拽了两次,并且皱巴巴的衣袖,依旧是我行我素。
    魏启章很是无奈,偷偷瞧了萧玄奕一眼,见他神态自若,一副纵容沈舒窈的态度。
    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杞人忧天了,以萧玄奕对沈舒窈的看重,怎么可能训斥她?
    只是,凡事小心谨慎总是不会错的,想着和沈舒窈好歹同僚一场,必要的提醒还是需要的。
    于是,他伏在沈舒窈耳边,故意压低了声音。
    “催命符这样的话可不敢胡说,特别是针对陛下,若是传到陛下耳中,彼时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那可是真真要砍头的。”
    他的话对沈舒窈似乎并不起作用,但还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从他手中夺回碎铜片。
    “铜片上的黏土还残留着火药残渣,说明有人事先在铜像里掺入炸药,然后与埋藏在地上的炸药同时引爆,这不是催命符,难道还是小孩子过家家玩炮仗?”
    “什么?铜像里竟然被掺了炸药。”
    魏启章和宋屿头顿时一震,异口同声道。
    这实在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原本圜丘坛被埋了炸药,就足够惊天动地了。
    如今,就连这铜像内也被掺了炸药,看来凶手是存心要至皇帝于死地。
    宋屿头道“陛下当时可是离它最近啊。”
    “天心石爆炸时,现场一片混乱,如若不是皇后娘娘舍身护驾,后果不堪设想。”魏启章赞同道。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真是惊悚万分,两人仍旧心有余悸。
    随即,两人便讨论了起来,说到动情之处,竟然还抹起了眼泪。
    这眼泪如泄了堤的洪水,一时竟然收不住了,全然忘了自己是干什么来了。
    沈舒窈默然地看着他们,心想人家凶手苦心策划一番,自然是要做到万无一失,只不过是忽略了天气的因素。
    她转念一想,若是皇帝那日时日不济,当真宾天了,那皇位由谁继承呢?
    是他最宠爱的皇子?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懂什么江山社稷,国家大事,不都是一个傀儡嘛。
    思及此,她不用自主地看向了萧玄奕,却见他正看着自己,似乎洞悉了她心中的所思,微笑着对她摇了摇头。
    晋王无心皇位,沈舒窈一早是知道的,她亦不过是闲的无聊,随便想想罢了。
    再说了,东陵的皇帝将来由谁来当,她一点都不关心,因为她又不是东陵本土百姓。
    当然,即便她是本土百姓,这一切,又与她何干呢?
    过了许久,魏启章和宋屿头才将心思重新回到查案上,相较于他们的震惊惶恐,萧玄奕倒是始终一脸的平静。
    当然,晋王殿下作为刑部的一把手,自然不是尸位素餐之辈。
    只见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众人一眼,神色中带了几分鄙视的意味。
    “无论是圜丘坛下被埋了炸药,抑或是铜像之中被掺了炸药,这一切,不过是凶手为了弑君做的万全准备。”
    魏启章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鬓发,神情略有几分为难。
    “如此说来,工部中人的嫌疑最大,可如今好几位官吏被斩首,现下想要查清楚来龙去脉,恐怕有些棘手。”
    这不废话吗?但凡参与祭祀仪式的部门,都是有嫌疑的,毕竟动起手来比较方便。
    沈舒窈沉吟了一下,将碎铜片丢了出去,问道“工部负责打造铜像的是谁?”
    “是何大人。”魏启章接言道“早在爆炸当日,陛下便下旨将他就地正法。”
    “作为负责人,居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如若是他与幕后黑手勾结,那倒死的不冤枉。”
    沈舒窈冷笑一声,皇帝倒是不糊涂。
    可是事后追查,他又何曾想过,这泄愤的举动,给查案带来多少困难与麻烦。
    闻声,魏启章和宋屿头皆缄口不言。
    沈舒窈说话,向来直言不讳,虽然她说的是实情。
    但是混迹官场的人,向来奉行谨言慎行,作为第一生存法则,朝野上下无不时刻遵守,就连萧玄奕也不例外。
    是以,此刻寂静异常,无人敢接她的话。
    “何大人生性胆小,应该不是他,他错在不该推卸责任。”
    站在她身旁的萧玄奕,若无其事地说道。
    爆炸发生当日,皇帝龙颜大怒,当即问罪何大人。
    虽然,皇帝当时是杀了几人泄愤,但却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哪知他没有揣清圣意,硬是将所有责任推给礼部,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这一摘,他就摊上事儿了,礼部尚书岂是好惹的,仗着是皇后的表亲,当即就和他争辩起来。
    皇后不顾自身安危,舍身护驾本就已让皇帝感动不已,他竟然不知死活地胡乱攀咬。
    而礼部尚书心思何其深沉,他正是看明白了这一点,趁热打铁,才顺水推舟地让何大人送了命。
    “原来如此。”沈舒窈微微点头,随即看向魏启章,“案情不明,凡是参与祭祀事宜的部门皆有嫌疑,即便对方是皇亲国戚,也理当秉公执法。”
    “是是是,沈姑娘所言极是。”
    魏启章紧锁着眉头,案子之所以拖了这么些天没有进展,可不就是怕得罪这些皇亲国戚嘛。
    这些日子,他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都快要愁死了。
    “当时并不知道铜像被掺了炸药,是以”
    “启章。”萧玄奕打断他的话,“沈姑娘虽奉旨调查此案,然,尔应当清楚,身为刑部侍郎,查案本就是你分内之事,无论如何,你都应当全力以赴,克服一切困难。”
    “下官谨记殿下教诲。”魏启章施礼应声。
    这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此后,但凡再有人阻拦,试图干扰办案,便是与晋王殿下过不去。
    沈舒窈道“魏大人亦不必苦恼,既然眼下工部嫌疑最大,那就先从工部查起。”
    “还请沈姑娘能指点一二。”魏启章施了一礼,语气谦逊恭谨。
    沈舒窈的本事他是见识过的,若得她提点,势必会事半功倍,即便不能,他也能有一条清晰的思路。
    “魏大人严重了。”沈舒窈还了一礼,道“据我所知,工部的几位工匠年事已高,像这些精细的工艺,按照他们的速度,一年之内根本无法打造出来。”
    “你是说,工部从民间招揽了一批工匠?”
    魏启章怔愣,顿时反应了过来,可这些事情连他都不知道,为何她会知道?
    沈舒窈自然看懂了他的询问的神情,却并不打算告诉他,这些都是萧玄奕告诉她的。
    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道“你可以从这方面入手,看他们之间,是否存有可疑之处。”
    一席话,让魏启章醍醐灌顶,他看着面前清瘦的女子,不由地心生佩服。
    “沈姑娘果然厉害,只要有你从旁协助,相信破案指日可待了。”
    理清了思路,几人对这起案子又逐一分析了一遍,而后便是各行其职。
    一刻钟以后,圜丘坛又恢复了宁静,萧玄奕也准备离开了。
    强打着精神的沈舒窈,觉得非常的疲惫,但还是强忍着跟了上去。
    西郇国东宫
    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倚在漫天雪花的窗前,怔怔地望着手中的一把小刀。
    小刀精致小巧,锋利无比,正是沈舒窈平素所用的解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