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陪着皇帝做俘虏(3)

    远在北京城的于谦,近日干了两件大事。
    第一,土木堡战败,朱祁镇被俘的消息传回北京,于谦当即带领群臣,向孙太后提议,由郕王朱祁钰监国。
    第二,于谦力排众议,坚持守都北京,厉斥妄图迁都南京者,并当庭斩杀惑众臣子一人。
    自此,人心稍安。
    于谦也升官一级,被任命为兵部尚书。
    夜入阑珊,于谦仍在四处奔走。
    大明和蒙古瓦刺之间,不单是一场旷日持久,你死我亡的战争,更是关乎时间的较量。
    但好在,于谦占了先机。
    在保宝音到达北京后,于谦反复看了三遍朱祁镇交托的亲笔信,当即质问落款为何没有皇帝印鉴,反以一张丝帕为凭。
    保宝音是初生的牛犊,有勇,少谋,更不会骗人。
    随行的锦衣卫见保宝音已经和盘托出,便顺势将袁彬嘱咐的话一气告诉了于谦。
    早在土木堡战败消息传回北京的三天前,于谦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开始暗中筹备应敌之策。
    时间。
    最重要的就是时间。
    朱祁镇走时,已将北京及周遭的全部兵力调空,仅留下了少数战斗力微弱,甚至毫无战斗力可言的老弱病残幼。
    最繁华的京都,紫禁城之巅,整个大明的中心枢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不过是看起来密不透风,实则是漏水的筛子,脆弱的不堪一击。
    毫无防守之力。
    于谦任保宝音为二等亲兵,带着他的密函前往宣府镇,务求边陲军民奋力攘敌,为北京争取更多的时间。
    宵禁后的北京城,不似白日一般商客往来不绝,热闹熙攘。
    于谦站在城门墙上向远处眺望,看着黑暗中依稀可见的高楼,楼檐四角如凤展翅冲向九霄,用力捏紧攥在手中的双鲤丝帕。
    于谦突然想起,亲征军出征前的两日,原兵部尚书邝壄,看着紫禁城内林立的华贵殿宇中最不起眼的文渊阁告诉他,要守住文渊阁,守住内阁。
    一语成谶,如今邝壄真的不在了,把文渊阁留给了他。
    还有整个北京的安危。
    行事一向风风火火的于谦,突然学起素来风采凛然的邝壄,缓步慢行,一步一定。
    取出灯笼内的火烛,于谦仔细用手背护着烛台,以防深夜的寒风灌灭火苗。
    行至离紫禁城内文渊阁方向最近的城墙东南角,用袖子扫了扫墙台上的灰尘,将烛台轻放。
    于谦目色深沉,看向无尽暗夜。
    ……
    也先的心情有些糟糕。
    瓦刺军簇拥着朱祁镇来到宣府镇西南角,还特地为朱祁镇准备了一架躺椅,却被宣府镇城墙上的明军火器好一顿“欢迎”。
    毫无开口言说之机。
    紧跟着,瓦刺军转至城南的昌平门。
    昌平门南关,周长四里。
    也先派使者上前,告诉城内守军大明皇帝圣旨在此,命总兵杨洪开城门,迎接大明皇帝。
    瓦刺大军压境,一眼便知来着不善。
    未过片刻,一名明军站在城墙内,高声答道:
    “如今天色已晚,我不敢擅自开门。这宣府城池和军民,都是爷爷的,总兵杨洪大人,也有事出去了,并不在城中。”
    袁彬看了看紧绷着身子的朱祁镇,用只有他二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
    “这个小兵是会说话的。”
    “天色已晚,意思是一则按照城禁开不得门,二是天太黑,光线不好,他们也无法确认皇上你是不是在瓦刺军中。”
    “这样,不接圣旨,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这个小兵还说宣府城池和军民都是皇上你的,意思就是要誓死镇守,绝对不会开门放敌人进来丢了属于皇上的城池。”
    朱祁镇声音有些发颤:“你说,杨洪是真的不在宣府镇里吗?”
    “他可是,弃城逃了?”朱祁镇吞了吞口水。
    袁彬沉默半晌,道:“皇上放宽心,他们这样说辞,只是为表明守将不在,守军无权开城。”
    昏暗中,朱祁镇的手指死死揪着袖口不放。
    “朕的大明……不要朕了。”
    朱祁镇带着乞求的目光看向袁彬:“朕是弃子,他们不肯救朕。”
    袁彬再次陷入沉默。
    从巅峰到低谷,对一个二十三岁的小皇帝来说,是一场晴天霹雳。
    他的二十三岁,在做什么?
    家里没有钱,供不起他读书这一件事,就足够让他奔溃了。
    更何况是战败被俘这样的大事。
    能撑着这几天,到现在才表现出奔溃的迹象,袁彬心里油然生出一股对小皇帝的敬佩。
    袁彬刻意放缓语调:“他们说了,大明的天下是皇上的。”
    朱祁镇似是醒过神,反复念道:“天下是朕的。”
    “天下是朕的。”
    “天下是朕的。”
    ……
    正统十四年八月二十日。
    瓦刺军到达大同东塘坡。
    朱祁镇书亲笔信一封送入城中,石沉大海。
    次日,朱祁镇派被俘的忠勇伯到城下,大同守军依然不信皇帝被俘。
    袁彬看了看也先,看了看惊惧不已的朱祁镇,道:?“不如臣去。”
    朱祁镇眼中燃起一丝亮,旋即惴惴不安道:?“袁彬,你去了,还会回来的对吗?”
    也先哈哈大笑三声,鄙夷道:“大明的皇帝,畏手畏脚,胆小如鼠啊!哈哈哈哈哈哈”
    朱祁镇狠狠瞪向也先,捏紧的拳头微微战栗。
    当袁彬真的骑着马站在城墙下,抬头看了看大同镇守军对准他的火器,又朝身后看了看瓦刺大军对准他的箭稚。
    心里痛骂了自己三千遍。
    “不装英雄装孙子会死吗?”
    “是奶茶不好喝还是羊肉不好吃?还是华北的自然风光不漂亮?”
    袁彬给自己打了打气,心道:“冰冰!”
    “冰冰!!”
    ……
    寂静无声,无人回应。
    照目前也先对小皇帝的认识,必定认为小皇帝又怂又蠢。
    而又怂又蠢还能到处打劫的小皇帝,也先肯定舍不得杀。
    利与弊,他已经跟也先里里外外剖析过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让也先知道小皇帝的价值,知道那一些利和甜头。
    只要小皇帝不死,就有机会重回北京。
    只要回去,就还有机会做回皇帝。
    而他,假如冰冰一直沉睡不醒,他没有办法回到现代,就只能在大明生活。
    抱大腿,是必须的。
    或许这一次,也是他向小皇帝表忠心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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