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大结局(四)

    他的话音刚落。
    时间像是停滞下来。
    两人之间陷入难捱的沉默中。
    耳边传来蝉鸣声。
    斜下方的那对情侣,不知说了什么,两人在地上笑作一团,打起了滚。
    “我问那些问题,并不是想你立即做出选择。”
    宴清听见祁越说:“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我在你脑海里构建了一个这样的世界,如果病人对虚拟世界的迷恋已经远远超过对现实世界的依赖,便是我的责任,我也有必要告诉你,如果选择回到虚拟世界可能会带来怎样的结果。”
    手肘放在膝盖上,宴清双手捧住脸,轻声问:“如果我执意要回去,你会不会觉得,当初就不应该救我?”
    “不会。”他回答得坚决,“无论如何,存在于你脑子里的‘不确定性’已经消失了,我这么多年来的努力没白费。”
    宴清转头看他,“谢谢你救了我,祁医生,谢谢你让我看到了,公司,食堂,和出租房之间三点一线的生活外,我还有其他的可能。”
    没有祁越,她会死。
    没有祁越在她脑海里植入这样的世界,她就不会体会到五彩斑斓,跌宕起伏的人生。
    祁越笑了,笑容有些苦涩。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
    “因为这是你的大学?”
    祁越仍是笑,“这么多人来后山围着一个人工湖喂蚊子,可不光只是因为这里黑啊。”
    宴清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但她很快就懂了。
    “来了。”
    她听见有女生说话,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小声点。”
    女生旁边的男生说:“别把它们吓跑了。”
    它们?
    宴清仍是疑惑,可很快,她看见人工湖的周围,升起星星点点,米粒般大小的,晶莹发光的东西。
    啊。
    是萤火虫。
    草绿,明黄,幽蓝的萤火虫,围着人工湖高高低低地飞舞。
    很多人拿出手机来拍视频,时不时发出轻轻的惊叹声。
    胳膊被人戳了下。
    宴清扭头,祁越没有看她,而是抬起下颌,望向天空,示意她也跟着一起去看。
    她依言照做。
    望见一整片苍穹的星星。
    星星被云层遮盖,像披了床棉被,只露出尖尖的脑袋。
    明月高悬,云雾萦绕她的尾部,淡黄的光芒洒下来,奖赏每个仰起头看她的人一抹温软的月光。
    天上的星星,地上的萤火虫,都灼灼闪亮。
    相映成趣。
    “宴清。”
    祁越看着那些星星说,“我们错过了九年。”
    “这九年我们都变了很多,但我可以确定的是,我对你的喜欢,从来没有变过。”
    “现在你醒了,身体恢复健康,我想向你请求,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再次追求你,成为我的女朋友。”
    “我不是个很会说漂亮话的人,我今年27岁,和你一样大,是一名脑外科医生,也许不久之后,还会回美国读完剩下的博士学位,你可以和我一起去美国,又或者,继续工作,然后等我回来娶你过门。”
    他的手,覆在宴清的手背上,“我现在是脑外科方面的翘楚,以后,我会更厉害的,所以,我会对你好,而且还会越来越好,你的事,我早跟家里人说过,他们知道我能从一个不学无术的校霸走到现在,都是因为你,他们很早就同意了我们之间的事,只需要你点头就可以。”
    视线从天空降下,再转移到她光洁无暇的侧颜上。
    祁越说:“宴清,答应我,做我女朋友,好吗?抛开那些虚无的幻想,与我共赴现实的余生,如果余生能与你一起度过,那会是我这辈子即将展开的,最为美好而绚烂的旅程。”
    他漆黑的眼珠,一错不错地凝视她。
    男人的掌心干燥温暖。
    宴清鼻子发酸。
    她在祁越温柔的注视中,闭了闭眼,仍旧将手,从他掌心之下抽离。
    祁越目光黯下来。
    “祁越,你救了我,我感激你,我误会你,我很抱歉。”她声音微抖,“你在我醒来之后,告诉了我所有事,丝毫没提及这其中你的痛苦和纠结,还带我来你的学校,在这么浪漫的地方向我表白,所有的一切,我都很感激,感激之余就更愧疚,我现在心里充斥的就是这两种感觉,又感激,又愧疚。”
    “但是……”
    “我就知道你要说但是。”
    祁越抬头按着额头,失笑,“这世界上究竟是谁发明了‘但是’这个词?可恶,我要坐时光机回去,把他宰了。”
    宴清跟着他笑了下,表情也只微微亮了片刻,旋即再次陷入哀伤,“但祁越,感激和愧疚,那不是心动,也不是爱情。如果我仅仅因为感激和愧疚,就答应再次和你交往,日后,我也许就会因为不爱而离开你,与其在那个时候对你造成更大的伤害,不如我们现在就讲清楚,这样对我们都好。”
    她喜欢过他。
    可现在,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不再心动。
    就真的不会再心动了。
    她心里很清楚她喜欢的人是谁。
    &nulate,如果灵魂不是高度契合,他们不可能相遇,不可能在一起。
    那时她还嗤之以鼻。
    世间有“双生火焰”一说,相似又不同的两人,会在一开始分开,而最终,经过世间种种变迁,又会相遇彼此,从此再不分开。
    秦来又对她说过,她是他的圆,找到她,心便定下来。
    他像一团永不枯败的火,她在遇到他以后,也有了重新燃烧的渴求。
    她想除了他以外。
    她再也不会对任何人心动了。
    “那位秦先生,就这么叫你喜欢?”
    她听见祁越问。
    宴清点头,“嗯,非常喜欢。”
    祁越沉吟片刻后说:“他长什么样子,和我像吗?”
    “完全不一样,他要比你秀气好多。”
    祁越蹙眉,“比我秀气?和我同科室的那几个年轻同事,喜欢的男明星长得就跟小姑娘一样,哎呀,现在的审美,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宴清听出了他话里,或多或少的不甘心,他也没有掩藏,全部外露出来,因而显得有点酸,“我真嫉妒他。”
    祁越说:“明明他是我的一部分,我才是完整体,你却只对他动心,而拒绝了我。听你描述,他应该挺极端的吧——片面就会造成极端,而我融合了整体,我可是个,很温和的人呢。”
    宴清拍了下他的肩膀,“不要捧一踩一,你说他不好,也就是在说自己性格也有问题啊。”
    两人开始说笑,方才祁越的那段表白已然略过,他们若无其事地继续交谈,直到围绕湖泊的萤火虫越来越多,聚在半空中变成了一片像是会发光的森林,才再次沉默下来,盯着那片湖泊不说话。
    “所以还是要回去?”
    过了会,祁越开口,“宴清,你可以不和我在一起,但你还有家人,尽管宴家人以前对你不是很好,但毕竟血浓于水,你能放得下他们吗?”
    宴清默了默,说:“其实我在那个世界里……已经怀孕了。”
    祁越一怔。
    “就像你说的,那个世界充满了危险,回去之后,一切都是未知数,我自己都可能不存在了,更不要说那个孩子。”
    宴清声音很轻,“爸对我再不好,也供养我念到大学毕业,宴弋小时候调皮,现在对我也知道嘘寒问暖,大姐,她在我生病住院以后,也抛开家里的事,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我对他们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可是。
    手手。
    要是她回去还活着,要是手手还安安稳稳地在肚子里。
    她想把手手生出来,想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虽然秦来很笃定那是个女孩子。
    而且手手的大名还没起呢。
    如果可以,她想和秦来一起,把手手抚养长大,和他们一起去做很多事情。
    “哪怕只有1的希望,剩下都是99的危险。”宴清说:“我还是想为了那1,回到那个地方去。”
    祁越眨了眨眼睛,“我明白了,宴清,我还是不够了解你。”
    宴清转头看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祁越无奈地笑了,“你看,我当初将你和我分成两拨,你去追逐不确定的东西,我来寻找让不确定变得确定的方法,可到最后,你脑子里的不确定被我拔除了,心里想找的那份确定,却不在我这里,而在连我都无法预料的那个世界里,在那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未知中。”
    宴清吐槽他,“你不要说得跟绕口令一样好不好。”
    祁越弯起唇角,唇线又很快抿直,他说:“那你想什么时候回去。”
    “世界里的时间,要比现实里过得快上许多。”宴清垂眸,“越快越好,这样,也免得他们伤心。”
    “好。”
    祁越说:“我答应,但是……”
    宴清看见他的眼睛瞬间红了。
    “但是。”
    祁越笑了,眼泪却从面颊上滑落,“宴清啊,你对我好像真的太残忍了一点。“
    “是我救了你,现在,你要我送你回那个世界,岂不是又让我,亲手了结你的生命?”
    “我告诉你。”他擦了擦眼睛,笑着说:“你这辈子欠我的,你还不上,没关系,就这样一直欠着,我不相信你下辈子还在那里,我们一定还会再相遇,到那时,我绝不放开你的手,绝不,你听好了。”
    宴清眼前一片模糊,她抱住祁越,“对不起。”
    祁越更紧地搂住她,他身上的气味有别于书里任何一个男人的味道,洗发水的舒爽气味,混杂今晚喝的一点甜酒的香气,又少年,又稳重。
    “祁越,你说过的那句话,我现在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其他情侣都在为盛大灿烂的萤火虫而兴奋尖叫,他们抱在一起,都因为哽咽,身体轻轻颤抖起来。
    宴清在他肩头说:“你说过,无论我在什么地方,你都会跟着我过来。”
    哪怕是在另外一个世界。
    他的一部分也用尽全力爱着她。
    宴清听见祁越的轻笑,虽然难过,却带了几分释怀。
    “对。”
    他说:“无论在哪个世界,我都喜欢你,我……”
    “我爱你,宴清。”
    翌日。
    宴柔原本想为宴清办出院手续,但祁越说还需观察,不着急。
    中午和晚上,宴家一家人都聚在一起,吃了饭。
    中午那顿还有些尴尬,到晚上,气氛好上许多,饭桌上热闹起来,除了宴雅,宴清和所有人都有说有笑,甚至和宴建国,也能说上几句。
    晚上宴家人要回去的时候,宴清抱了每一个人。
    包括宴雅。
    她分别跟他们说了不同的话。
    到宴建国的时候,老教师有点接受不了这样亲密的动作,但在宴清抱上来的时候,他还是伸出手,轻拍了拍小女儿的后背。
    “爸。”
    宴清对他说:“其实我手里还有张银行卡,存了这些年我省下来的钱,以后如果你或者弟弟要用……”
    “小清,我不用,你自己用吧……”
    宴建国看见她把银行卡拿出来,慌忙想往回推,可还是拗不过她的意思,被她握着手,将银行卡放进他的掌心里。宴清收拢他的手指,让他牢牢握住那张卡。
    她冲他笑,“爸,我早就不怪你了,以前我们总吵架的事,不要往心里去。”
    她说话时,眼底莹莹的,像是有泪。
    宴建国怔怔地看着她,总觉得心底某处空了一块。
    他觉得不对,觉得害怕,唤了她一声。
    “我回医院啦。”
    她往前走几步,向宴家人摆摆手。
    “姐,明天我们再来见你!”宴弋高兴地和她挥手,“你等着,明天我把牌拿过来,咱们几个跟小时候一样,一起打牌呀!”
    宴柔在旁边笑起来。
    宴雅撅起嘴,看向马路,脑海里蹿出他们小时候一起打牌,宴清被他们喊作臭牌篓子时的样子,想笑,忍住了。
    宴建国望着她,“小清啊。”
    他又喊了声,“小清。”
    宴清向他扬扬手,然后垂下眼睛,转身走了。
    再没有回头。
    第二日。
    宴清离开人世。
    宴清的遗体火化一星期后,宴雅找到祁越。
    “我们从她的遗物里找到一张便笺,看上面写的字,好像是留给你的。”
    她把那张便笺放到祁越桌上,转身想走,想了想,又回头,问他,“她走之前,有跟你说什么吗?”
    祁越穿着白大褂,坐在桌后摇了摇头。
    他眼下一片青灰,一看就知道这段时间彻夜难眠,根本睡不好觉。
    宴雅不忍心多看他,她紧抿唇角,顿了顿,突然说:“我本来还以为……”
    还以为能为以前的事,跟她说声对不起呢。
    宴雅最终什么都没说,快步从办公室里走出去。
    她走远后,祁越打开那张便笺。
    上面写道:
    我活着,是因为爱我的人活着
    我存在,是因为我爱的人存在
    所以不要难过,因为我在你的心里活着
    而在我爱的那个世界里,我会重新存在
    我亲爱的人们,祝好
    祁越看完,认认真真把便笺摊平,放进他常用的记事本里。
    然后起身关上门,靠在门后,抬手遮住眼睛。
    室内响起轻轻的泣音。
    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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