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金大家,土豪恶霸

    一斤鹿十两银?足足翻了二十倍,众人大吃一惊,猛地寻声看去,只见一个身披狼毫大氅的中年男子映入眼帘,旁边跟着一位侍奉小厮。
    许多人一愣,随即耸肩缩脖迎上去请安,面上堆欢,媚态十足。
    “金大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弊处蓬荜生辉,蓬荜生辉。”转头道:“麻子,快去把那张檀香椅搬过来给金大爷安坐。”
    “金大爷,好久不见,贵体安康。”
    ……一时谀词如潮。
    他不过三十多岁,竟称大爷,可见人一旦得势,立马就会尊贵起来,金大爷神色傲然,面上虽然不咸不淡,心底却对各人的奉承十分受用,见王春辉和张兰衣衫破旧而且单薄,不免轻视鄙夷,高高在上之感更加呼之欲出。
    然而,两个低贱的乡巴佬却泰然自若,高举着头颅,不上前来请安,金大爷心底大为不快,忽地走上两步,喝道:“老头,这鹿是你打的?”
    王春辉见了诸人的反应,料知对方必定有些来头,倘若不答,那金大爷面子上挂不住,恐怕要无的放矢,故意来找麻烦,略一沉吟,笑道:“回金大爷,正是老朽所猎,特来换些银子使用。”
    在场众人虽然早有猜测,但听他亲口说出,还是忍不住一惊,都有些不大相信,金大爷同样吃了一惊,疑道:“在哪猎的?”
    “山里。”
    “废话,哪座山?”
    “螟蛉山。”
    场上哗然片刻,金大爷忽然哈哈大笑,揶揄道:“老头,你一把年纪说此大话,没得让人笑掉大牙,哈哈,就凭你也敢在螟蛉山打猎?哈哈。”众人随声附和,一起笑了起来。
    王春辉不动声色,道:“老朽运气好,没让野兽吃掉罢了,您当真要买两头鹿吗?”
    金大爷笑了一阵,骂道:“又是一句废话,你当我开玩笑吗?”
    王春辉尽量心平气和,道:“好,好,一斤鹿十两银,咱们这就称量称量,现银买卖,一手交货,一手交钱。”
    金大爷没好气道:“嘿,我说老家伙,你哪村的?没长眼珠,还是没生耳朵,也不打听打听我金大家的名头,哼,老子姓金,命里就不缺钱,手里会短了银子,你他妈的,乡巴佬没见识,年纪再大也是活到了狗身上,哈哈。”
    张兰陪稻草人在一旁玩耍,见对方衣饰华贵,却出言无状,十足一个金漆马桶,即使穿上金缕玉衣,也掩不住肚里的腐烂污秽,说出的话臭不可闻,张兰旁听至此,再也忍耐不住,骂道:“姓金的,嘴里放干净些,再……”
    王春辉拦住张兰的话头,忍气不发,向金大家说道:“你兜里有钱最好,生意场上不讲情面,大家当场两清,彼此方便。”
    金大家一拍椅子扶手,喝道:“妈妈皮,你们什么态度,敢对我这般说话。”
    王春辉两眼向天,喃喃道:“没钱买就别胡吹大气,趁早滚蛋,一旦上了秤,想不买可由不得你了。”
    金大家腾地跳起身子,指着他骂道:“老不死的……”正要发作,突见王春辉怒目瞪来,好似两把利剑,寒光棱棱,不禁吓了一跳,气为之夺,到嘴边的话顿时凝住。
    诸人一怔,未料横行一方的金大爷竟在一个老伧父跟前吃瘪,一时面色古怪,佘老板见金大家处境尴尬,打圆场笑道:“金大爷,您请坐,何必跟乡野之人动气,他们生计所迫,冒死捕猎,只为换取几两银子度年而已,你大人大量,随便赏几吊钱算了。”
    金大家借坡下驴,一甩袖子,故作姿态的坐在紫檀椅上,翘着二郎腿,皮笑肉不笑,说道:“好吧,就赏他们几个铜子,可别没福气花,来不及添衣就冻死的路上。”
    张兰又气又怒,秀美一蹙,就想发作,王春辉微微摇头,示意忍耐,笑道:“我们是死是活,不劳阁下操心,但有银子,死也能活,短了银子,就活不痛快了。”
    金大家哈哈一笑,道:“没想到你老家伙是明白人,就是不识时务而已,想活命还不简单,佘老板给两头鹿过过重,算算账,看他们能活几天。”
    佘老板笑道:“好嘞,金爷吩咐,岂敢不从。”说着一弯腰,两手各抓一只鹿蹄,用力之际,岂料手臂一沉,竟提不起来,再三使力,依然不成,暗忖:“他奶奶的,这鹿少说也有四五百斤,假如十两银一斤肉,两头加起来,妈妈皮的,用银近万。”
    佘老板心念电转,寻思:“金大爷虽然财雄势厚,万两银子毕竟不是小数目,他刚才说秤重算账,看老头能活几天,听其语气似乎不善,想必有意找老头的麻烦,我若报出万两银钱,岂非站错队伍,帮了老头,金大爷万一恼怒起来,不免祸殃到自己身上,不成,须得从中弄假,谎报才是。”
    佘老板忽又想到:“老头刚来的时候一手一鹿,好似拎着两张鹿皮,如此臂力年轻人尚且不如,他年过花甲却轻轻松松,莫非吃了大力丸,他这时一穷二白,食不果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若帮着金大爷,岂非转而又开罪他了,只怕也讨不到好果子吃,妈妈的,这差事不好做,这……老头势单力薄,假如和金大爷斗法,非输不可,两相权宜,自当依附金大爷才是明智之举。”
    佘老板略一沉吟,忽然装作手底一滑,面色尴尬,呼呼喘气,笑骂道:“他妈的,女人的床上不得,这一上一下,须臾功夫就丢了半条命,腰酸背痛,连一张纸画得小鹿也拎不起了,麻子,你小子没眼力劲,过来搭把手。”
    “哈哈哈,麻子,回头劝劝你姐,可怜可怜佘老板这把老骨头,颠·鸾·倒·凤也该有个度,再折腾下去,她就要守活寡啦。”
    “食色性也,依我之见,怎么劝也没用,除非裤裆里咔嚓一刀,佘老板从此永绝后患,长命百岁。”
    “非也非也,假使佘老板依你之法,说不定麻子第二天就换了新姐夫,佘老板戴一顶绿油油的大帽子,压的喘不过气,三长两短指日可见。”
    ……哈哈哈,众人七嘴八舌,开起玩笑。
    麻子有些尴尬,但他生性胆小,听惯了别人的取笑,一时低头不语,心道:“姐夫平时力气不小,怎地今日出了丑,难倒真是因为房事过度,回头我得劝劝姐姐……”
    佘老板笑骂道:“你们这帮王八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子逍遥快活,腰酸背痛,自家乐意。”
    金大家哈哈大笑:“没错没错,这话说的在理,娶婆娘回家就是为了天天收拾的。”
    佘老板嘿嘿一笑,和小舅子一前一后拿住四只鹿腿,这才抬上一杆屠坊专门定做的大铢秤,在几个伙计的帮助下,提绳上砣,诸人伸头引颈围上去一看,竟有六百来斤,难怪佘老板独力提不动了。
    一个心眼直的看客惊讶道:“乖乖不得了,六百三十七斤重,赶上一头小牛了。”
    佘老板呵斥道:“胡说八道,你会不会认秤,明明是六十三斤七两。”
    金大家凑眼过来,伸掌在看客后脑勺用力一拍,骂道:“你个鳖孙,眼珠子从裤裆里掏出来,再看看是多重。”
    那看客登时反应过来,看也不看,道:“金大爷赎罪,小的看晃了眼,是六十三斤七两没错。”
    金大爷哈哈一笑,在他背上一拍,道:“算你看得明白,差点害我枉花几千两纹银。”
    几百斤和几十斤天差地远,王春辉心知肚明,却不动声色,道:“两头鹿体型大差不离,那一只不必再称量,就当一般重好了,这个账好算得很,无需敲算盘,老朽的货已在脚下,烦劳金大爷拿银票来,咱们皆大欢喜,成交这笔生意。”
    张兰急道:“师父,他们合伙使奸……”王春辉摇头阻止,说道:“光天化日,谁敢在神明眼皮底下弄虚作假,想当年先贤大智造得杆秤,标以十六星为衡量,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外加福禄寿三星,只需短缺三两,那使奸耍滑之辈便会福消禄薄寿折,倘若短了几百斤,也就是几千两,嘿嘿,天降横祸眨眼便来。”
    诸人听得心头一突,许多凑趣的看客第一次听说秤上的典故学问,一时念头百转,有的心想:“老家伙好学问,说的好,早该降一道雷劈死金大家和佘老板这两位沐猴而冠狼狈为奸的畜生了。”
    有的却想:“老家伙口若悬河,一定是在遍故事吓唬人,假如真有这回事,怎地奸商遍地开花,福禄寿非但没有枯萎,反而个个油光满面。”
    还有人暗暗叹息,寻思:“老丈口没遮拦,何必鸡蛋碰石头,没得惹恼土豪,不免赔了夫人又折兵。”
    金大家骂道:“老不死的,你瞎三话四诅咒谁来?”
    王春辉冷哼一声,环顾诸人,喝道:“天眼昭昭,在场各位谁要是泯灭良心,冥冥中都在劫难逃。”突然上前一步,直勾勾的瞪着金大家,道:“姓金的,老朽懒得跟你饶舌,说好的现钱交易,一万两纹银立刻交来。”
    金大家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兀自嘴强道:“两头鹿加起来不过一百来斤,去皮去骨,最多一千两银票,你狮子大张口要行勒索吗?”
    王春辉仰天长笑,忽然一把拿住佘老板的肩膀,将他推到铢秤前,问道:“佘老板,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凭良心说,这头鹿多重?”
    佘老板肩膀一痛,仿佛被铁钳夹住,浑身动弹不了,心头惴惴之际,小声耳语道:“这位老丈,劝你不要冲动,高低看开些,万勿得罪了金大爷,否则只会自食苦果。”
    王春辉骂道:“少废话,老朽自有分寸,用不着你来操心,你只管报出斤两便是。”
    佘老板未料老头是位硬骨头,尽管如此,哪又如何,不过是个糊涂蛋罢了,徒逞一时威风,招惹了金大家,岂非等于自寻死路,金大爷绝不会放过于他,心底略一计较,佘老板梗着脖子道:“六十三斤七……”
    他话没说完,突然嘴巴一痛,牙齿被打落三颗,满嘴血污,痛的哇哇大叫,却兀自动弹不了。
    王春辉冷冷道:“还敢嘴硬,再问你一遍,鹿重几何?”
    佘老板浑身颤抖,嘶嘶倒抽凉气,犹豫良久,仍道:“六十三斤……”啪的一声,又落三颗牙齿,嘴巴麻痛,面上肌肉抽搐不已。
    金大爷喝道:“老家伙,你他妈知道我是谁吗?敢在老子面前撒野。”
    “不知道,你家老爷路过宝地,冒死做的是公平交易,管你天王老子,恶霸地主,在我这弄虚作假都不好使。”
    金大爷眼睛一细,寒光大绽,气得身子发抖,道:“好胆量,你等着,我差人回去拿银子。”身边小厮常年侍奉在侧,对主子的话心领神会,道:“大爷宽坐,小的回府,去去就来。”
    众人闻言,有的幸灾乐祸道:“老人家千万别再,金大爷出手阔绰,这下可发了财了。”,有的暗暗同情,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王春辉笑道:“干净利索,这才不失土豪风范,早些取钱过来岂不是好,不过大家都别走,留下做个见证。”
    “好,好,一定不走,八里镇的屠坊牛羊倒是常见,四不像却好久没有出现了,大伙闲来无事,自然见证到底,也算看了一场热闹。”
    “没错,有热闹看谁愿意离开。”心想:“老家伙,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王春辉一一看在眼里,不置可否,神色镇定自若,笑道:“大伙赏光,这里多谢了,不过,老朽虽是乡野鄙人,却不愿黑着心赚人便宜,以肥私囊,诸位都见过了,这场交易乃客人定价,又众目睽睽下过了秤,大家心知肚明,两头麋鹿一百来斤?这种瞎话鬼话也有人说的出口,也有人丧良心的相信?得价一万两白银乃公平交易,我可不希望被人说三道四。”
    金大家戾气暴涨,几乎克制不住,心道:“随便你怎么说,待会叫你好看。”
    王春辉话音一转,瞪着佘老板道:“说,鹿重几许?”
    佘老板嘴上的鲜血一直流到脖子和胸口,正自又惧又怒,闻言心头一突,生怕他再打一掌,呜呜道:“六六……六,老爷您自个认得秤,何必又来问我。”
    王春辉笑道:“我是鹿的卖主,说了不算,你们介于买家和卖家之家,无关利益,报出的价更公道些。”
    佘老板蚊声嘟囔道:“放你的臭狗屁,老子适才报了价,你又不信以算数,又令重报,何来公道可言。”
    王春辉一只手抓在他的琵琶骨,忽然加力,喝道:“刚才你嘴里放的什么臭狗屁,敢不敢大声说出来?”
    佘老板痛呼一声,心头大惊,想不到老家伙耳力如此敏锐,正在这时,麻子等佘老板的店伙,一共四五人,互相使个眼色,猛地冲上来偷袭老者。
    张兰晃身上前,双脚连踢,五名汉子叠声惨呼,纷纷倒地不起。
    金大家和诸人吓了一跳,想不到这位披头散发的农妇也身手了得,金大家心头有些惴惴不安,担心小厮喊来的人手不够,说道:“你们在这里陪着他三人,我回府催促银两,早点打发上路,免得看着心烦。”说着转身要走。
    张兰早就对他愤愤不平,一脚将他踢倒,骂道:“金漆马桶,老实待着。”稻草人见二人打架,心痒难耐,挣扎了好一会儿,张兰消磨不过,终于放他下来。
    稻草人心想张兰打的人必定是坏蛋,忽然双脚一分,跨在金大家身上,砰砰砰,瞬间打了四五拳,张兰微微一笑,将他拉开,赞道:“打得好。”
    金大家养尊处优,哪里承受得住,顿时鼻血长流,眼青腮肿,痛的死去活来。
    场中众人一凛,无不栗栗自危,有的人心念电转,后悔刚才为了讨好金大家,从而对老者冷言冷语,想悄悄地溜走,却又不敢稍动。
    王春辉朗声道:“佘老板,老朽第三次问你,这头鹿是你亲自上秤,请问几斤几两?”
    佘老板暗暗叫苦,金大爷府邸盘踞此地,一旦惹他不快,后患无穷,老者虽是路过,但眼前报还得快,只消我再强硬片刻,说不定要被他当场打死,此中情势,正当两边都不敢开罪啊。
    余老板一刹那九百念头,忽然眼前一亮,道:“老丈爷,实不相瞒,这杆秤年头久了,经常出差错,想必今日又犯了臭毛病,不过,你老不用担心,咱们做大牲口生意的,经常买卖几十头活牲口,上秤极不容易,一般邀请两三位‘估牛师’,招子特别雪亮,一眼就能看出重量来,你老对这杆秤不放心,何不……何不。”他没有说下去,但众人都已明白他的意思,无非火烧眉毛,转祸别人。
    王春辉一愣,说道:“估牛师吗?倒是有这么一类人,我曾经亲眼见过估牛师的厉害,你们谁是?快快请来。”只见大家面面相觑,最后看向一位唇上两撇鼠须的瘦弱汉子。
    瘦弱汉子战战业业,心里将佘老板的祖宗九十代问候三遍,麻烦当头,不惜自毁声誉,狠狠刮了佘老板一眼,说道:“佘老板抬举了,估牛师确有过人之处,只是我道行尚浅,常常出错,何况面前是鹿非牛,只恐更加看走了眼,误了这桩大买卖,还请……还请另聘高明。”
    王春辉微微沉吟,笑道:“无妨,麋鹿号称四不像,头似马首,马首又和牛头差不多,以估牛师的眼力定能看出大概,你看后不必报出价格,放在心里就是,老朽相信你的眼睛,更信你胸中自有一杆秤。”
    瘦弱汉子好生感激,连连作揖称谢,他走到鹿前,弯身在鹿头上看看摸摸,接着在四肢看看摸摸,肚上托了托,臀上推了推,略一静默,心中已有答案,各人忍不住好奇,纷纷询问,他三缄其口,恂恂谨慎而不作答,也无需回答,大家心里都有秤的。
    王春辉点了佘老板的穴道,径自在紫檀椅上坐下,不耐烦道:“区区万两银子,怎地半注香时间还取不来,莫非阁下在搞什么鬼?邀集人手来和老人家为难吗?”
    金大家尚未回答,忽听靴声橐橐,四五十号人呼啸而来,手中刀剑闪光,铁枪锋锐,瞬间将各人围在垓心。
    王春辉环顾一看,只见有公差捕快,有幕僚护院,也有人江湖打扮,乌央乌央,好似一群杂牌兵,原来跟在金大家身边的那小厮颇有眼力劲,知道对方虽是老头,但出手迅捷,力气又大,多半是江湖落魄户,身负武功,因此带了不少人众过来,声势壮,排场大。
    再者,小厮了解金大家的为人,知道他好面子,白银事小,面子为大,必须找回场子,否则吃瘪的事传出去,岂有脸出去见人。
    为首一人方面阔耳,使一对大铜锤,看起来虎虎生威,他见金大家倒在地上,鼻青眼肿,血污沾染衣襟,惊怒之际,猛地铜锤互击,铿的一声大响,忍不住乍喝一声,骂道:“老不死的,你是动手打的金大爷吗?”抢上去要扶金大家起来。
    王春辉一脚踢去,沉声道:“且慢,这位姓金的无赖欠了我一万两银子,你们是来送钱的,还是来送命的?”
    铜锤大汉猛地向王春辉脚上砸去,骂道:“送你上西天的。”砰的一响,手腕剧震,铜锤险些失手,巨力连带之下,身子后仰,蹬蹬蹬连退四五步。
    王春辉笑道:“好啊,我就知这姓金的没安好心,那个侍奉小厮也不是好东西,请这么多人来,真看得起我们乡下人。”
    小厮十五六岁,模样英俊,他本来正要上前扶起主子,见铜锤大汉吃瘪,骇然之际,一时畏葸不前,听老者说起自己,更吓得心惊胆战,不由自主躲在人后。<99.。顶点小说网更新最快网址:.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