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坦白

    弩箭不多了,最多只能再撑半个时辰。
    柴胡咬了咬牙,“继续拖延下去对我们不利,让胡勒根护着主子上船撤离!”
    胡勒根觉得不妥,“我们人少,不易分兵,会被对方乘虚而入,逐个击破。”
    半仙心里一着急,弓弦没扣稳钩牙,差点弹到了自个儿的眼睛上,“那该怎么办?”
    正说着,新入场的那拨人,已经将箭搭在了弓上,准备发射了。
    胡勒根忙不迭招呼人手,给无羡加强了护盾。等了好半晌,预想中的箭雨,并没有落下来。
    难不成……
    对方一支箭都没射中?
    不会啊……
    即便换上半仙,准头也没那么差吧!
    “对方打起来了!”马哲眼力好,隔着百步之遥,依旧瞧得真切,“看着不像是对方的增援。”
    “还真是!”半仙寻出千里眼一瞧,兴奋道,“你们猜猜,来的人是谁?”
    “能是谁?”何关抢过千里眼细看,来人没有蒙脸,样貌暴露无遗,“怎么是他们……”
    狗蛋追问,“谁啊?”
    何关答道,“张简和朱澄!”
    柴胡晕了,“他们怎么同东厂的人打起来了?这算是窝里反吗?”
    狗蛋将嘴里嚼烂的草茎吐了出来,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反就反呗,只要不是来打咱们的就成!”
    激烈的交战,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弓箭用完,就拼白刃。那可是岑青的强项,杀起敌来比狗蛋还上头。
    对方见败局已定,起了逃跑的心思。朱澄完全没给他们这个机会,好似杀红了眼,带着人以伤换命,硬是将人全都留了下来。
    地上横七竖八,倒了几百具尸体,未凝结的血液由伤口流出,染红了周遭的土地,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血腥之气,让无羡忍不住反胃,忙不迭找了姜片,含在嘴里。
    何关双手抱胸,斜眼睨着朱澄,“来得挺及时的。”
    朱澄的手臂挨了一刀,刀口还不浅,皮肉往外翻卷,鲜血不住地往下淌。顾不得包扎一下,正在给满地的尸体挨个补刀。
    本就在勉力支撑的,再无多余的气力开口,张简觍着脸,替他答道:
    “娘娘身子不便,必是走了水路。南宁是水系交汇之地,咱家和朱将军就寻到了南宁,正巧遇到东厂的人,鬼鬼祟祟的,就跟着来了。”
    何关抬起脚,冲着一具尸体,试探性地踢了一脚,死得透透的,“怎么不留个活口?该不会是怕他将你们供出来吧?”
    “你、休得血口喷人!”朱澄气得血气翻涌,提起刀,就要向何关冲去。
    张简忙不迭将他拦下来,“瞧瞧你的伤口,都不知道包扎一下,怎么保护娘娘?”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条汗巾,塞在他的手里,将他推到了一边,扭头对何关解释道:
    “这些人,没啥可问的,都是毕真的人。得了太后的命令,来刺杀娘娘。一旦逃脱,必定再次召集人马,不如杀了干净,还能趁机混淆对方的视听,给娘娘争取时间。”
    无羡觉得不对劲,“太后为什么要杀我?”
    张简笑道,“太后与圣上不合,如今为了宁王造反的事闹得更僵了,知道娘娘怀了龙子,自然是容不下的。”
    这话不对!
    宁王败落,太后若想赶朱寿下台,必然要准备好皇储,她肚子里的龙子可是不二之选,应该好好保下她才是。
    反之,若想继续留着朱寿当皇帝,就该与他修复关系,更不该对她下手了。
    无羡音色沉沉,“说实话,太后究竟为什么要杀我?”
    她见张简与朱澄对视了一眼,仍未有要回答她的意思,只是一个劲地催促她快走,越发觉得事有蹊跷,“圣上是不是出事了?”
    两人紧紧地抿着唇,依旧不愿开口。
    “不说是吧?”别以为如此,无羡就拿他俩没办法了,“让人去京师走一趟,总能探听到消息。”
    京师离此处,隔着几千里,一来一回可得好几个月,如此拖延下去,对无羡来说,反而更加危险。
    反正有些事瞒也瞒不住,由他亲口说出来,还省得被有心之人恶意扭曲。
    朱澄权衡利弊,选择了坦白。一开口,就扔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兴献王薨了!”
    兴献王是朱寿的叔叔,就藩湖广安陆州。此人无心政事,一心扑在诗词书画上。
    若是宁王没败落时,得知此讯,说不定会趁机占了他的藩地。
    如今嘛……
    倒是无关痛痒了。
    无羡不懂,朱澄为何要提这件事,耐着性子继续听他说下去。
    “太妃伤心过度,哭瞎了双眼。太后心生不忍,召兴献王嫡长子入宫,陪伴太妃。”
    完全是答非所问嘛!
    无羡问的,是朱寿。
    朱澄答的,尽是兴献王的事儿。
    两者之间,真的毫无无关吗?
    未必!
    无羡见过兴献王的那个儿子,还是个没长大的熊孩子。如今没了依靠,对于太后而言,可比宁王好拿捏得多,是替换朱寿的最佳人选。
    只是……
    短短数月之间,亲爹死了,亲奶奶又瞎了,还撞上宁王的败落……
    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偶然?
    有的,只有必然!
    精心布局,步步为营。这是铁了心,要废了圣上。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也不对啊……
    再怎么说,熊孩子都十四岁了,头一年大婚,第二年生子,再熬个几年就能亲政了,哪有她肚子里怀着的这个零岁的好拿捏,起码能让太后多掌权十四年!
    她为何要对自己下手?
    难道正如梨儿猜测的那般,朱寿不是太后亲生的,让她的幸福婚姻成了一个笑话,恨屋及乌,连带着连朱寿的孩子都不厌恶了,宁可放弃最优选择,也要将朱寿的孩子给除了?
    啧啧……
    女人疯狂起来,完全不讲道理。被她盯上了,朱寿的境况必然好不了。
    分别了半年,在无羡封闭的内心深处,依旧留着他的位置。
    “他……没事吧?”
    “圣上御驾亲征,出宫时还不忘带着娘娘的簪子。张永怕他被美色所误,让张简偷了簪子,换了一根假的,投入了永定河。本想毁尸灭迹,不料圣上不肯离开,让全军就地驻扎,亲自下水,寻了三天三夜。”
    说到此处,朱澄捏紧了拳头,刚包扎好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来。
    无羡的目光冷了下来,扫向了一旁的张简。后者还没来得及解释,朱澄的下一刀就补了上来:
    “张太监作为先锋,拿着娘娘的簪子快马加鞭去了南赣,给了歹人下手的机会,害得圣上差些溺水而亡。”
    这刀捅的,半分没留情面。
    这让张简怎么解释啊?
    感觉怎么解释都是错,而朱澄的坏消息还没说完:
    “宁王伏诛,圣上班师回京,途中被人撺掇去捕鱼。您也知道,圣上一直伪装成荒诞不经的样子示敌以弱,自然不会拒绝。哪知渔舟倾覆,再次落入了水中。”
    同一种手段,连着使了两次。
    可见……
    太后已经孤注一掷,不死不休了。
    “如今他怎样了?”无羡急切地问道。
    “圣上的体魄原本很强健,奈何底下的人故意拖延着,让圣上着了湿衣,在秋风中吹了半个多时辰,终究还是病倒了。杨廷和召了太医刘文泰,给圣上诊治。”
    “刘文泰?”这个名字,无羡听着好熟悉,“他不是把先帝治死的那个庸医吗?”
    一个感冒都能治死人,死的还是九五至尊,这在历史上也没谁了。
    朱澄也不待见他,“医死了先帝,原本该将他处死了,是杨廷和替他求的情。”
    无羡闻到了阴谋的味道,“怎么不把他给换了?”
    张简忍不住跺了下脚,插嘴道,“提了,还是圣上亲自提的,杨廷和这个老东西,愣是没同意!”
    他这是几个意思?
    让个庸医来治病,是嫌朱寿病得不够重吗?
    还是说……
    他已经被太后收买了?
    不对!
    未必是太后收买了杨廷和,也有可能是杨廷和撺掇了太后。
    毕竟,对于身处深宫的太后而言,接管了后宫已然知足,对于前朝的掌控欲,远不及那些内阁大臣。
    不行!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朱寿陷入绝境坐视不理,“我要回京师!”
    “娘娘不可!”在这个问题上,张简和朱澄的意见出奇地一致。
    “我必须回去!”见无羡心意已决,跨步离去,众人怕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想拦又不敢拦,唯有一人站了出来。
    既不是何关,也不是马哲,而是小傅军医。不过他动的,不是手,而是口:
    “老将军尸骨未寒,如今只剩下你一个后人,你就这么不珍惜自己的性命,让李家彻底绝后吗?”
    张简无语:这叫什么话啊?
    李家不是早没男丁了吗?
    讨论绝不绝后的问题,还有意义吗?
    该不会……
    他是打算将圣上的骨血,记在李家的名下吧?
    这可不成!
    张简化作护崽的母鸡,刚打算亮喙,就见无羡的脸色,霎时白了下来,捂着肚子不做声了,小傅军医却是越说越来劲了。
    “你挺着一个大肚子,回去能有什么用?就这么急着给人送人头吗?你信不信,你前脚刚踏入皇宫,后脚就能被人逮起来,质疑你肚子里的孩子的身份,诬陷你与人私通,不守妇德,赐你一杯毒酒,将你连同你肚子里的孽畜一起除了。正好,一家人死得整整齐齐!”
    这话,张简可不爱听。
    那可是龙子!
    怎么能叫“孽畜”呢?
    “你简直大逆不道!”张简直指对方,愤怒的眼神很到位,只可惜,被他那翘起的兰花指失了气势。
    小傅军医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继续对着无羡道,“你给我好好安胎,京城,我替你去!”
    “你?”无羡挑眉,目露质疑。
    “我是大夫,能治病,你能吗?”小傅军医反问。
    这一点……
    无羡无力反驳,时下朱寿病了,身边最缺的就是大夫了。
    小傅军医医术高明,连瘴毒都能治,更何况是落水后引起的风寒。
    这么想,他去的作用确实比她大了许多。
    柴胡却是慌了,“师兄一走,主子由谁来接生?”他可不懂产科!
    “有我啊!”岑青兴奋地站了出来。
    “你行吗?”柴胡的目光带着怀疑,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了个遍。
    “小看我不是?”岑青仰着下巴道,“我们家,可全是由我来接生的。再说了,傅大夫的医术再好,也是个男的,能进女子的产房吗?留下也没用。”
    “……”这话扎心了。
    柴胡无言以对。
    小傅军医郁闷得想立刻启程,连马都备好了。
    无羡知道,这一路上必然设下了层层埋伏,让小傅军医去京师,可谓九死一生,但她还是自私地抿着唇,没有阻止。
    朱澄忍着伤口的疼,向无羡抱拳道,“娘娘放心,在下以性命担保,谁敢伤傅大夫一根寒毛,先得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保小傅军医,就是保朱寿。
    无羡相信,朱澄一定会说到做到。
    “你舅舅都被发配去了边疆,如今,锦衣卫全在钱宁的掌控中。”张简用手指戳了戳朱澄,与伤口隔着一寸,还没用力,就将他疼得呲牙咧嘴了,“你都伤成了这样,怎么保护傅大夫?咱家好歹有师父撑腰,由咱家去,比你安全得多。”
    “你……”劝说的话堵在朱澄的喉咙口,转了一圈,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并非是他贪生怕死。
    而是他的死,没有任何价值。
    张简说得对,他俩之中,由张简送傅大夫上京,安全性更高些。
    “将我的手下都带去吧!”
    朱澄难得对他大气一次,张简反而拒绝了,“你的人,咱家可使唤不动,还是留在你自个儿身边吧!”
    不是他扭捏,而是用兵讲究一个令出行随,逃亡途中更是如此。
    不听话的手下,还是不如不带呢!
    朱澄哪里不知他的顾忌,“不用你使唤他们,让他们兵分四路,替你混淆视听即可。”
    张简听了一惊。
    这哪里是多了四路?
    明明是多了四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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