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透明之虫2

    可惜了。
    这张面具配不上这手和声音。
    面具遮掩住了上半张脸,露出的嘴唇还挺好看,薄而微翘,樱桃色。
    他亦低头打量她,身上有淡淡药草香,腰间挎着竹箱子,大约是个郎中。
    看他满身是土,鞋子破烂,恐怕还是个医术不精的土郎中。
    果然,他立马反思“我误诊了?”
    她咬了一下嘴,“你们当我死了,就拿我当诱饵?”
    他不置可否,看她的眼神变得怪异。
    几道人影同时从四散的角度里冲出。
    有人开始欢呼,有人在痛喊,还有人一溜烟跑到她身边,上下左右将她打量个遍。
    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子,鼻头发红,青丝浓密。五官谈不上好看,大约只是质朴。
    这女子一双眼瞪得大大的,嘴几乎不曾合拢过。“阿木,你没死?”
    原来她叫“阿木”。
    尚不知是哪个“木”,于是她自己决定,就叫“阿暮”吧,“暮雨浸青桐”的暮。
    这片林子叫遴选山。
    就在男人们忙着给矛虎剥皮拆骨时,红鼻头一面顾火一面与她说了许多。
    而她多数时间一声不吭,留心收集红鼻头话里的讯息。
    后来才知道,红鼻头叫阿红。
    “我们进入这片林子已经十多天,随身带的干粮早已吃光,今天托你的福,总算可以饱餐一顿了。”
    离火太近,火色又太艳,会让人自然而然的忽略掉时光已逝。
    浑而不觉间,夜色已浓。
    在橙色的火光中,阿红的红鼻头不再碍眼。
    她爱笑,无缘无故也笑。
    阿暮看久以后,居然觉得她的样子有些可爱。
    大约是烤肉香气在作祟。
    这正是人间烟火的魅力。
    已经太久了,她与这烟火之间曾永隔着一道生死的界限。
    当初她在跨过那条界限时,曾无怨无悔。
    即便如今能多活一趟,她仍期待可以早些离去。
    她对那个封印越来越不放心。
    “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终于,阿红隐隐有些担忧地问。
    “虽然你以前话也不多,但今天好像特别不一样。”
    她摇摇头,不好说自己其实并不是她认得的那个人。
    只道“不瞒你,我八成是摔傻了,好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了?”阿红默默地埋下脸,悄声说道“也好,那样就可以重新来过了。”
    想不起来是不能重新来过的。阿暮想说,却没张口。
    想不起来是不能重新来过的,只有变强才可以。
    虎肉渐渐熟了,其他队员先后围坐到火边。
    小队共有八人,只有她俩是女人。
    男人们一直说三道四,吵闹不休,倒是她俩出奇的本分安静。
    干柴猛火,烤得肥油滋嗒滴落,又为火势添力。
    大火险些把她俩的脸给烤化。
    男人们分完好肉,才轮到她俩上手。
    阿红将瘦的一块割下给她。
    她一声不吭地接过,连谢都没谢。
    总觉得阿红不需要这个字,因为此刻,她正满脸愧疚。
    或许一开始她并不赞同拿她的尸首当诱饵,可她毕竟只是个女子,人微言又轻。
    虎肉有点酸,并不像闻着那样香。
    土郎中坐着角落,就着野果,一口酸一口甜,皱着眉头往肚里咽,竟然吃了不少。
    阿红珍惜地捧着手里头的肉,脸颊比火光更红,一个劲儿地偷看人家。
    “我刚进林子那天,差点被男人们拖到暗处办了,好险有他在,他是个公道人。大家都怕他。”
    阿暮吓了一跳,手里的肉险些不稳,摔成土地公的祭品。
    环了一眼那些男人,隔着火光与热气,个个面目扭曲。
    “女人是不该进林子的。”阿红羞愧地埋下脑袋。
    又道“我和你一样,都是来替家里的男丁来送死的。”
    阿暮一脸不解,“这林子真有这么可怕?”
    阿红看了她一眼,“去年村子派来的十个人,全留在这林子里头了。”
    “那还有人愿意进来?”
    她叹口气,讪讪地说“不然咋办?咱们石磨村小,土地没收成,全村可都指着买卖仙草营生呢。”
    她咬了一口虎肉,嚼了一会儿,接道“这山里到处都是珍奇异宝,随便挖点回去就够全村吃上好几年,村长说了,这叫一荣俱荣。”
    阿暮不确定她是否听说过这话的后半句——一损俱损。
    火光稍暗,四下起伏着男人入眠的鼾声。
    阿红压低了嗓音,“咱们村子一共二百来户人家,十户一轮,每年七月进山,挖到了宝贝就全村平分,谁家都跑不掉,就连村长自己家也是。”
    “你爹娘就忍心让你进来送死?”阿暮微微有些心痛。
    阿红眼角蹿红。
    “不然咋办?我家有四个女儿,却只有一个弟弟,而且我是老大。”
    “那我呢?”阿暮问,虽然心底早有所觉。
    “你有哥哥也有姐姐,但你姐姐去年嫁人了……你连这都不记得了?”她有些不可思议。
    阿暮赧然地抿了一下嘴。
    “我脑仁疼,生疼。”
    疼。
    太疼了。
    心底的意愿开始摇摆。
    为了封印,确实早死早好。
    可为了阿红,又似乎应该留下。
    至少得渡她平安离开这片林子吧?
    阿暮勉强咽下一块肉,呸,酸的人打颤。
    火光依然很亮,肉味渐渐发焦,夜深了下去,其他动物出来走动。
    深山的寂静中,透出股股暗涌的杀机。
    夜里有人守岗。
    “比起凶兽,更可怕的是同行。”阿红临睡前,在她耳边轻乎乎地叨道。
    阿暮闭上了眼睛。
    阿红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她手心。
    她一睁眼,摊开手心,是一枚药丸子。
    “放好了,剧毒。”
    阿暮呆了一下。
    望向天边猫爪似的月亮,浮云一直凉进她心底。
    该是怎样的绝望,才要随身携带剧毒?
    她终于下定决心,那就先不死吧。
    她不想死。
    可死却找上了她。
    先是“啪哒”一声。
    突然脑中亮光一闪。
    好像被亟雷劈中,让人梦中惊坐起。
    同时被痛醒的还有阿红。
    接着是陆陆续续的其他人。
    她揭开袖子,被劈中的地方已肿成核桃大小,中心的部分又硬又痛又痒。
    她疑心自己是被什么毒虫子咬了。
    毒性直钻心头,噬得人开始心悸,两眼发虚。
    她抖了抖袖子,又站起来跳了跳,却并未抖落出任何可疑的虫子。
    要命的还在后面。
    “啪——”
    又来了。
    这回是在腿上,痛得她直接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