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百年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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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沿着山阶下去,穿过苍梧林到了席鹤台,大概是他今天起得晚, 怀妄晨间修行结束正往回走。
    两人迎面碰上,兼竹打了个招呼,“仙尊。”
    怀妄看也没看越过他径直要走。
    兼竹就停了下来,他想了想, 昨天晚上他只是对怀妄笑了一下,笑一下也不算逾越吧。或者是自己傍晚走的时候太趾高气扬,蔑视了怀妄天下第一仙尊的威信。
    他转头又叫了一声, “仙尊。”
    怀妄这次停了下来,“有事?”
    兼竹晃回他跟前,“仙尊怎么大早上就不理人。”
    怀妄的眼神扫过来,“你没正事干了?”
    意思是说他太闲。兼竹哽了一下, 顺着他的话道, “什么才叫正事?”
    怀妄说,“你不是要找人。”
    兼竹愣了愣, 没想到怀妄还会主动提这事。他揣着袖子, 指尖在胳膊上搭了两下, “感情的事勉强不来。他若一直躲着我,我便永远寻不到他。”
    日头已高挂上空, 苍山中空气却依旧稀薄清寒。
    怀妄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两人相对沉默了会儿, 兼竹忽然笑着问, “符阵的事算不算正事?”
    怀妄眉心轻蹙, 后者道,“临远宗内必定还有别的传送阵,今天我正好旷课了, 不如一起去找找?”
    这么正大光明说旷课的大概找不出第二个。
    怀妄看了他一眼,“走吧。”
    乾渊峰的后山枝蔓盘绕,茂盛的树冠遮蔽天光,空气中弥漫着潮湿。
    兼竹走在前面,脚下泥草丛生。走了没多久,他看见了那条花蛇的尸体,断成两截,颜色依旧鲜亮不腐。
    看来方位是没错的。
    怀妄跟在他身后,一眼瞥过那截花蛇。
    九纹翕响蛇,纹路越多速度越快,品阶不高但难以捕捉。蛇身断口利落,精准削在七寸,出手之人至少也是分神以上。
    这两天进入乾渊峰的人只有入门试炼的这批弟子。
    怀妄的目光落在前方那道修长挺拔的背影上。
    没多久,林中水声潺潺,两人找到了先前布阵的地方,那处山沟里已经丝毫找不出符阵的痕迹。
    单向传送,一次销毁。
    兼竹向怀妄递出真诚的眼神,“你要信我,我没这么大能耐瞬移到你苍山结界里。”
    怀妄凉嗖嗖地看了他一眼,“你试过?”
    兼竹,“……怎么会呢。”
    怀妄转身,“去别处找。”
    兼竹抬步跟上,心道怀妄还跟自己玩心理战术。
    从乾渊峰寻至前山和几处偏峰,直到落日渐垂,残阳透过云层在地面斜拉下树影,两人终于在禁地附近找到一处阵法。
    四下无人,气流沉凝,从禁地里透出一股森冷。
    兼竹拢了拢衣襟,下意识朝怀妄靠近了些。
    两人肩膀挨着胸口,怀妄侧开身,“你上次怎么做的?”
    “把法障打碎就行了。”
    怀妄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兼竹,“?”
    怀妄,“还不动手。”
    “……”兼竹忍住动手打他的冲动。灵力汇聚掌心,“轰隆”击碎法障!
    白光乍现,在即将被包裹的那刻,他突然伸手拽住了怀妄的腰带——怀妄撤身间衣衫散落,他眉心一跳,任由前者把自己拽了进去。
    又是一息之后。
    噗通!一声闷响。兼竹的后背砸上了冷硬的地砖,他上方压下一个沉重的身躯,带了凉意的发丝落入他襟口,和他自己的头发交缠在一起。
    怀妄很快撑起来。
    兼竹被压懵了,手里还攥着怀妄的腰带。上方的人衣衫散开,线条完美的腰腹没入下方,健硕有力的胳膊撑在两侧。
    熟悉的视角。
    “啪嗒”,一声瓷响将他惊醒。
    两步之外的椅子上坐着掌门,后者手中托着茶盏,杯盖落进茶水中,溅起几滴沾在他胡须上。
    掌门目瞪口呆,“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兼竹,“……”
    这话本走向怕不是江潮云写的。
    他只是不想让怀妄悠闲旁观,没想到他们会摔在掌门卧房里。
    两息过去,怀妄的目光落在他拽腰带的手上,冷冽至极。有丝丝寒意弥漫在屋里,“还不松手。”
    兼竹回神,假装镇定地松开手,“有延迟。”
    两人在掌门复杂的目光中起身,怀妄抬手系好衣衫,兼竹低头理理袖子。
    茶盏放下,掌门惊疑不定,“仙尊,这是怎么回事?”
    怀妄周身的冷意还没完全消散,“在过招。”
    掌门开始思考“过招”和“落到自己卧房里”的关联。
    兼竹看怀妄没打算告知实情,便替人自动补全,“我手滑,丢成了传送符。”
    未乙掌门将信将疑传送符可不便宜,这得滑成什么样?但他看怀妄没说话,似乎是默认了,也不再提出质疑。
    怀妄理好衣衫没有逗留,径直抬步出门,兼竹紧随其后。
    两人从屋里出来时,门外的小童还吓了一跳,同怀妄施礼,“见过仙尊!”
    怀妄应了一声,飞身回了苍山,如一道流光消逝。兼竹在小童好奇的目光下袖摆一振,以不逊于怀妄的速度跟了上去。
    苍山席鹤台。
    一道白光坠下,长衫翻动,怀妄落到崖边。
    兼竹刚落在他身后,怀妄便转过身来,眼底的冷冽更甚苍山霜雪,“没有下次。”
    “仙尊是指什么?”
    “你说呢。”
    两息静默,兼竹开口,“是我唐突了。”
    锐利的气息稍稍收敛,此事姑且翻篇。怀妄回身往庭院走,“符阵我看清了。”
    兼竹“喔”了一声,缓步跟上。
    怀妄道,“的确是瀛洲派系下的阵法,至少是分神期修士布下。”
    “瀛洲最近怎么了?”
    “灵气复苏。”
    这不算什么机密,想必过段时间九州之内都会传遍,大批修行之人将蜂拥而至。按理说灵气复苏是好事,但怀妄话中并无喜意。
    兼竹沉吟,“仙尊是怎么想的?”
    怀妄淡淡,“我不知。”
    几句话间已至院门前,怀妄推门而入,“砰!”地一声院门在兼竹面前关上。他看着紧闭的门扉,感觉还有灰尘扑在脸上。
    半晌,兼竹轻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怀妄哪是不知,只是不相信他,不想告诉他。
    旷课一天,兼竹第二天就被桧庾逮住了。
    今日讲授实战,几个境界的弟子全都汇聚一堂,由桧庾、洞迎、归庭三位长老授课。后两者在场中教习着,兼竹被桧庾拎到场边,“你昨日无故旷课,可有解释!”
    兼竹,“迷路。”
    桧庾,“……”
    眼看桧庾又要追根问底,兼竹不想他继续深究下去,叹了口气主动认错,“请长老责罚吧。”
    他难得这般配合,桧庾甚至怀疑他又有什么小花招。两人的动作没有避开其他弟子,场上大半人都在往这边瞄。
    桧庾严肃,“便依门规罚你,旷课半个时辰抽一戒尺,你昨日旷课四个时辰,当受八戒尺。”
    兼竹伸出掌心,“是。”
    临远宗惩戒弟子的戒尺以棘铁打成,不会伤及筋骨,落在皮肉上却极疼。桧庾抽出戒尺,定定看了兼竹掌心几秒,随后扬手抽下一尺——啪!
    响声传出大半个比练场,所有人都静下来了。就连场中正在比试的弟子也停下动作转过来,一脸不忍。
    棘铁贴了皮肉,是钻心的疼。
    兼竹第一下没忍住,闷哼了一声,背脊轻震。掌心立马多了道刺眼的红痕。
    离得不远,江潮云也跟着抖了一下代入感太强,他已经在痛了。
    江殷暗自高兴,兼竹被罚他就舒畅,谁让兼竹之前叫他不痛快?他转头同身边几名同门小声道,“咱们宗门里,兼竹同桧庾长老算是积怨最深。”
    同门也依稀听过些传闻,“好像说是桧庾长老不愿他拜入宗门。”
    江殷道,“要不是他自身有问题,长老何必为难一个人?”
    同伴纷纷点头,觉出些道理。
    ……
    八戒尺落下,桧庾收了手,“铭刻在心,下不为例。”
    “多谢长老。”宽大的弟子袍落下,盖住手心,兼竹面色不改转头回了弟子队伍里。
    江潮云跑过来,“痛吗?”
    兼竹看了他一眼,江潮云立马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
    “不过没事。”兼竹说。桧庾虽然对他有偏见,方才却是严格按照规矩来的,没有私自施加暗劲。
    江潮云松了口气,“你昨日到底为何旷课?你不知道,刚刚你受罚,我看江殷都想当场放炮庆贺了。”
    兼竹否认,“不可能,宗门内禁止燃放烟花爆竹。”
    “……”江潮云卡了一下,接着凑近兼竹压低声音,“总之你小心江殷。他到处造谣说你身份不明,好多人听信了不敢接近你。但也有不少长了眼睛的,对你第一印象很好。”
    “那他也算是为我的交际圈择优汰劣了。”
    江潮云很痛心,“你不要净和我讲这些塞边打网的话!”
    两人正说着,旁边忽然走来一人。青年面容周正,一身弟子服穿得规整,他同兼竹道,“伤口可疼?我这边有上好的伤药,你若需要不必客气。”
    兼竹看他面生,“多谢,我自己也有。”
    青年点点头,又宽慰了两句转身离开。
    待人走后,江潮云惊讶到鼻孔张大,“你怎么认识掌门座下首席大师兄!!”
    兼竹避开他鼻孔出气的地方,“不认识,第一次见。”
    江潮云泄气,“看来是洛师兄人好,来做慈善。”
    兼竹拍手,“难怪是首席,这胸襟、这气度。”
    江潮云一起拍手,“是可以载入史册的程度!”
    “……”
    一天的授课结束,傍晚兼竹回了苍山。
    今日天气好,余晖一片金光赤红,连带着苍山也被映照如铄石流金。
    白天挨下的伤痕大剌剌地遍布整个掌心,透出血珠的红痕,他摊开手心透气吹风,赤金色的夕阳下伤痕更显得骇人。
    兼竹一路只注意着自己的手,等快到苍梧林前才看见怀妄。后者广袖垂在身侧,暖光之下少了些不近人情。
    兼竹停下,“仙尊?”
    怀妄的目光落了下来,棘铁戒尺是苍山专用于责罚弟子的用具,伤痕一眼便知。
    他的眼神从伤处移向兼竹的双眼,“为何不解释?”
    席鹤台上空无一人,怀妄的庭院内亮了烛火,院中那只鹤正在给自己梳羽毛。
    兼竹没有停留,从院门口晃了过去。
    刚走出几步,白鹤突然扑棱一下冲着他飞了过来。
    大概是对它“怕生”的认知过于深刻,当鸟喙精准地啄住他腰间的朱瑗时,兼竹才反应过来。
    他没敢用灵力,只能一手拽住腰带拉扯,“乖崽,这不是你能吃的东西。”
    白鹤仗着物种障碍佯装听不懂,宛如一只熊鹤崽,一个劲儿想把那枚惹眼的朱瑗叼走。矫健的翅羽“呼啦呼啦”地拍打,像在刮小型妖风。
    很快,腰带就松松垮垮挂在了胯上,外衫也在被掀得滑落一头,衣襟没了约束放肆地散开。
    兼竹痛心,“怀妄是这样教你的吗?我不信。”
    正对峙着,院内屋门“吱呀——”一声推开。
    院门口的动静惊动了怀妄,后者从门内走出来。他冷声,“你们在干什么。”
    一人一鸟同时停住。
    白鹤这时候能听懂人话了,也知道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翅膀扑棱一扇瞬间飞得不见。
    兼竹,“……”
    场面上一时只剩他二人。
    兼竹还一手捞住衣襟,一手拽了腰带,流光的珠玉从腰间勾落至胯骨,没入罩纱若隐若现。肩头半敞,襟口灌了苍山的冷风,小块瓷润的皮肤激起一层疙瘩。
    他想,自己此刻看上去肯定像个被打劫的良家少男。
    怀妄的目光定了一秒便移开,“它喜欢漂亮的珠玉。”
    兼竹三两下拢了衣衫,“从小拜金是不对的,你得多教育教育。”
    “它八百岁了。”
    “……”兼竹卡了一秒,“那就是为老不尊。”
    怀妄被哽了一下说不出话。他看兼竹转身要往外走,重拾威严,“去哪儿。”
    兼竹的脚步停了下来。
    在怀妄以为他要解释时,他回过头挑起嘴角,将散落的珠玉腰带随意一勾,有种漫不经心的风流。
    他拿捏着白日里怀妄的语气,“和仙尊有什么关系。”
    说完也不看怀妄,从乾坤袋中掏了把雕花折扇出来,“刷啦——”一声潇洒展开,大摇大摆从怀妄面前晃了过去。
    ……
    傍晚的鹭栖城,橙红的灯火如长街游龙,摊贩的吆喝都模糊在了昏黄的夜色中。
    兼竹跟着几名师兄穿过熙攘的人潮,何师兄侧头看了他一眼,“师弟,你心情很好?”
    兼竹想起刚刚那一幕,嘴角微扬,“出来玩,心情当然好。”
    何师兄哈哈大笑,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径直走进一家酒楼。
    楼中雕梁画栋,丝竹声声。何师兄要了个临窗隔间,几人入座,点过几个小菜,便有歌女进来抚琴吹笙。
    兼竹听了会儿没品出什么特别的兴味,待酒菜上桌他便埋头专心干饭,几乎把歌舞声屏蔽。
    一旁常师兄注意到,“兼竹师弟,你怎么都不欣赏一下民间曲艺?”
    何师兄拍了下脑袋,“喔!忘了,师弟对姑娘不感兴趣。要不师兄再叫几个俊俏郎君进来……”
    兼竹一秒婉拒,“倒也不必。”
    常师兄笑道,“也罢,这凡尘酒楼中的小郎君,师弟必然是看不上。那宗门里的如何?”
    何师兄喝了点酒,面颊红红的,兴致上头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师弟,咱宗门里有很多人关注你,你知道吗?”
    兼竹想起络绎不绝的窗口,“很难不知道。”
    何师兄道,“洛师兄在我们面前都提起你两回了。诶,你认识洛师兄吗?”
    “不认识。”他感慨,“但想必桧庾长老提起我的次数更多。”
    师兄几人一阵大笑,转头继续欣赏民间曲艺,没再提这话题。
    隔了会儿,兼竹起身,“师兄,我出去透透气。”
    “去吧师弟,可别走丢了。”
    他推门而出,木门掩住了身后的歌舞萧声。走廊里四面透风,驱散了些刚刚在包厢内染上的酒菜胭脂味。
    兼竹理了理外衫往楼下走,刚走下几阶,从下方迎面上来一少年,穿着华贵,后面还跟了几名仆从。
    楼道狭窄,两方同时停住,他正要避让,对面的少年扬着下巴开口,“让本少主先过去。”
    兼竹闻言反而不动了,揣着袖子懒懒靠在楼道上,腰间珠玉缠得随意,更显得像挑衅,“为什么?”
    “你知道本少主是什么身份吗。”
    “我只让老弱病残。”兼竹问,“你是这里面的哪个身份?”
    少年顿时气得脸红,“再不让开,就别怪本少主不客气了!”
    兼竹慈爱,“我不怪你。”
    “……敬酒不吃吃罚酒!”少年胸口起伏,反手抽出一软剑便劈了过来。
    兼竹避也没避,抬手迎着剑侧屈指一弹——噌!软剑反向拍在里侧墙壁上,留下一道印迹。
    他垂眼看来,侧脸映着廊外楼顶雕花灯的光影,袖间薄纱似浣烟笼云。
    少年愣了愣,“你……”
    他忽然收了软剑噔噔几步走上来,“你刚才那招弹指好帅!很有逼格,快教教我!”
    兼竹,“……”
    他不欲纠缠,“逼格是我自带的。”
    少年从袋中悄然摸出半个酒壶,试图诱惑,“我们可以边聊边喝。”
    兼竹挑眉,“这是敬酒还是罚酒?”
    “这是我家乡特产的美酒。”少年直接把他翻了个面,“别计较了,至今还没几个人能合本少主眼缘呢!”
    “……”
    片刻,上等包厢内,两人相对而坐。
    少年的脸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刚刚还怒容满面,这会儿已经掏出藏酒热情而嘚瑟地邀人细品。
    两杯清透的酒酿摆在桌上,酒香溢了满室。酒水色如琥珀,入口微酸,入喉回甘,的确是好酒。
    兼竹既来之则安之,杯盏轻磕。两人聊着天地乾坤,聊着山川江河,聊着怎样弹指有逼格。
    几番探讨间,酒水哗哗下肚。
    半壶过后,少年已然熟络,拉着兼竹诉苦,“本少主为了摆脱家里的束缚,正在离家出走,你那儿有没有住的地方可以收留我?”
    兼竹丝滑地把袖子从他手中抽出,“不瞒你说,我也不是本地人。我前夫悔婚出走,我从乡下追来千里寻夫。”
    少年顿时怜悯,“你怎么比我还惨。”
    兼竹,“……”
    两人带着痛苦面具相互同情了会儿,外头传来几名师兄的声音
    “师弟!师弟——”
    “说是去透风,怎么就没回来了?”
    嗒。酒杯搁在桌上,兼竹在少年疑惑的眼神中起身道别,“天色不早了,多谢款待,我准备回去。”
    “等一下。”少年从袖子里摸了块传讯石出来扔给兼竹,“同是天涯沦落人,随时保持联系。”
    兼竹收下传讯石纠正他,“这叫命运的弄潮儿。”
    师兄弟几人赶在临远宗宵禁前回了山门。
    亥时刚过,夜幕低垂。
    兼竹回到苍山时四周漆黑,唯有一地积雪反射着月光白得晃眼。怀妄的院落里没有亮灯,他停在原地看了会儿,正要回后山,转头便在席鹤台上瞧见一道身影。
    皓月之下,修长的身姿立在涯边,银发未束,几乎融入那月华清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