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你跟我走

    七天,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露期一行人到了安庐。
    安庐的天气比京城更为凉爽,众人映着月色入了城,风时不时地吹,街巷两侧树木晃动,枝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番子们在主子的授意下,分成了多路人马,各司其职,告知知府、打探消息、观察情况、寻找住所……
    时已接近半夜,街上早就没了行人摊贩,唯有露期和魏南絮两人策马前行。
    “白日出来转悠看不真切,晚上打马观察倒是可行。”魏南絮的声音在安静的街巷中回荡。
    “只能先在城内走走,实际情况需明日出城考察。”露期回道。
    他的声音平淡中透出了一股子压抑。
    她侧脸望着身后人“考察完做甚?咱们可没运粮,赈不了灾。”
    露期没有答复,翻身下了马,走到路边,手指轻轻捻起泥土揉搓几下,轻笑出生,道“这树倒是不缺水,日日有人浇灌,可吃的粮食却没人管。”
    说完,他起身,背着手,在原地缓缓转了一圈,他的目光落在整齐的街道、样式统一的摊位、大小一样的屋子……
    “这儿的知府,定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官!呵,劳民伤财的表面功夫做得真好啊。”
    明明是赞扬的语气,说的话确是那么讥讽。露期的声音不大,说完便只身上了马。
    两人在黑夜瑀瑀前行,一路回到了驿站客舍。
    安庐知府等候在了驿站门口,遥遥望到露期带人返回,忙不迭屈膝跪拜。露期皱了皱眉,顾自下马,将马鞭拋给了身旁的番子,自己则牵起前面那人的马绳,伸出手扶她,待她站稳后,两人阔步而入。
    “司公今夜刚到安庐就辛劳夜巡,实在是令下官敬佩之至……”安庐知府从地上爬起,落后一步弯腰跟在露期身后。
    七日的车马劳累,魏南絮是头一回如此赶路,累的不行,到了屋子眼睛一闭,立刻去找周公下棋去了。
    魏南絮睡下后,露期也步入了自己的房间,他将乌纱帽放在书桌上,头上只余白玉冠,本是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可他阴戾回望的眼神否决了一切,安庐知府背后一凉,脑中迅速回忆自己是怎么得罪面前的爷了,迟疑道“大人,安庐的旱灾劳您费心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个信封呈送上来。露期瞥了瞥“这是什么?”
    “嗯…额…这,里面是陈述下官心志的几篇文章,大人过目之后便能明白。”安庐知府的眼神有些复杂,笑也笑得别有用心。
    露期不做声,将信封搁在桌子上,道“明日我们一早会出城查看田地情况,你安排好人手,这几天的别出什么事儿。”
    “那是自然,下官明白,明白。”安庐知府深深作揖,退出了房门。
    后进来一名穿红色锦衣的千户,露期用手指点了点桌上的信封。
    那名千户会意,上前,当着露期的面拆开信封,露出里面厚厚一叠银票,他数了数,道“一万两银子。”
    闻言,露期淡淡道“先派几个人收集证据,事情结束了再动手。这钱……明日再说吧。”
    番子领命告退。
    房间只余露期一人,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忽明忽暗时不时“噗噗”作响的蜡烛,身体前倾,将蜡烛吹灭。
    他心里对安庐知府的做法不甚喜欢。虽然他曾经也那么做过,做过很多次。
    起初是为了哄主子高兴;后来是想坐到更高的位置,跪拜更少的人,让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一些;现在,屁股下的位置不一样了,看问题的角度也就不一样了,手下的人有能力,贪墨点没事儿,他可以装作看不见,也不会管,但,要是没有能力,胃口很大,野心很足,那他不介意送他去做梦。
    露期叹了口气,月光像霜洒在脸上,显尽了孤寂。
    “一群酒囊饭袋。”
    声音很轻,如同叹息,到最后没了力气。
    ………………
    无论今夜有几人饿死,又有几人离乡,太阳都照常升起。
    魏南絮着实累了,早上如何都不起床,露期没有办法,留下了几个机灵的番子照料她。他则带着一队人马在乡野田间转了一圈。
    土地确实是旱了,但说要有多严重,其实不然。虽然几个月都没有下雨,可地下有井,原因是井的数量不多,且覆盖面积不大,导致离井远的田地浇不上水。
    这几日是粮食收割的时候,大多数人家里,能干活的无非就那一个两个。他们要忙着收粮食,没有挑水的时间。因为挑水的效率低,来来回回要挑几十上百次才有可能浇一遍地。
    露期只能先稳住民心。人手不够,那就让自己手下的番子,安庐空闲的官员、小吏,世家贵族养的奴仆去帮忙。
    有人家的田离井实在太远,田里的庄稼早枯死了,他们吃往年的存粮支撑至今,存粮吃完了,今年的收成又没下来,朝廷的租子也交不上,不少人怕官府老爷抓,纷纷携家带口跑了,成了流民。
    也有不少老弱伤残,因为身体支撑不住,要么留在家中,要么死在了路上……
    露期带来的人手少部分去打探消息,大部分到了地里干活。
    因为安庐闹旱灾,人心惶惶,有心人添油加醋,散布谣言——奸宦当道,老天爷发怒降下了旱灾。他们要打探出准确的消息,将散布谣言的人一网打尽。于公,稳定民心防止暴乱;于私,别人指着你鼻子骂不回嘴没事,不亮刀是不可能的。
    而他,只带了八个身手好的番子,站在井边,思考怎么打更多的水。
    打水的人多,想打一次水要等人家先来的打完,等待的时间很长,浪费了不少时间。有人说,让官府多打几口井,但是打井所费人力物力时间很大,在如今的处境行不通。
    露期手执长尺,量了下井口内圈边距,又扔石头测了下深度,目测了地表与水面的距离,还观察了几个数据,让身后的番子一一拿笔记下。
    四周围着一圈半大的孩子,看到了西厂番子的官服,没人敢说话,也不敢上前打水。他们打不到水不能回家,害怕被父母打骂,也怕没有水地里的庄稼旱死,收成不好会饿肚子。
    拿了番子记的数据,露期看了一遍没问题,转身才注意到四周围了群孩子。看到孩子们胆怯害怕又深藏怨恨的眸子,露期向着他们作了一揖,道“对不住。”
    孩子们受了惊吓,推嚷着倒退好几步才缓过神儿来,但那位向他们道歉的大人已经走了。孩子们面面相觑,又一拥而上打起了水。
    露期手指轻捻着宣纸,闭目沉思一会儿,再提笔写写画画。一直到了正午——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他才放下笔站起身,面前桌子上放了足足十余张纸,每张纸上都画着不同的图案,那图案像是大桶,连着杆儿。
    他叫来手下,将纸递给那人,命那人找匠人把图上的东西制出来,日落之前必须带回来交给他。
    那人领命告退,房间内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到了正午,应是吃饭的时候,可他没什么胃口,心里既担心风起云涌的朝堂,又担心面黄肌瘦的百姓。
    “咚咚咚。”敲门声想起。
    “进。”
    “没吃午饭吧?我专门给你做的鸡汤,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只见魏南絮用腿顶开房门走了进来,手里抬着一个黑了底儿的……砂锅!??
    露期一脸茫然,但连忙起身将她手中的砂锅接过,放到了自己的桌子上,有些靠边,怕不小心碰掉,便向里面推了推。
    然后……桌子上光荣地留下了一道锅底粗的黑线。
    露期“……,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魏南絮拍了拍手,手上沾染了炭黑,她走到门口,正巧看见有个番子站在那儿,应是当差的人,不用白不用,她让那个小番子去拿一对碗筷。
    小番子还有些迟疑,向着门内的方向挪了几步,偷偷瞥向房内,本想看看司公的意思,但刚瞧见司公桌子上那锅底般又黑又粗的线……他立刻对着魏南絮行了一礼,然后小跑着去拿碗筷了。
    不一会儿,小番子就提着一个饭盒子来了,盒子是单层的,里面装了碗筷外加一把大勺子。他小心翼翼地将碗筷摆到桌子上,将勺子递给司公,没敢抬头看他的脸。摆完,就提着饭盒急忙退了出去。
    司公是个精细人儿,用饭盒装碗筷拿来,干净。
    “这是我煲的鸡汤,你尝尝。”魏南絮打开了砂锅的盖子,顺手拿过露期手里的勺子,给他盛了碗汤,一脸期待地等他喝下去。
    露期被看得身体发紧,着实受不住她灼热的目光,端起碗,汤有些热,他轻轻抿了一口。
    嗓音有些沙哑,道“姐姐煲的汤很好喝。”
    说着,他将碗放在了桌子上,默默地站起身,努力让自己用最自然地动作伸手接近魏南絮面前的碗筷,就在碰到碗筷的那一瞬间,速度骤然加快,另一只手也不停,拉开桌下的格子,将碗连同筷子迅速放了进去。
    然后一脸平静地将双手放回了桌面,端起面前的碗,又轻轻抿了一口。
    魏南絮懵了,“你干嘛?我还没吃饭呢!”
    露期的声音略微沙哑,道“姐姐刚进来时不是说,这是你专门为我做的鸡汤么?”
    魏南絮愣了愣,自己好像真的说过这句话,可她只是想让他尝一尝啊,再给一些建议什么的,毕竟是她第一次做饭。
    “可我还没吃饭呢!”
    露期喝了一大口汤,道“姐姐的手艺是极好的,这汤又是专门给我做的,不应该是我喝么,姐姐饿了叫人传膳便是。”
    他的声音温润中带着沙哑,向着门外道“青松,传膳。”
    门外侍候的小番子手里抱着餐盒,心里寻么着里面人正吃饭,一时半会儿也不会传自己,便靠在墙上眯起了眼,马上就要睡着了,司公那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但突然就回过神来,困意一下子没了,立马在外面应是。
    他苦哈哈地跑去传膳。
    与此同时,露期正一口一口喝着碗里的鸡汤。魏南絮肚子一直在咕咕叫,她生无可恋地向露期床上躺去。
    露期想出声制止,又发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发不出声音了,便噤声不言。
    魏南絮将脸埋进被子,这被窝里的味道好闻极了,毕竟是露期睡过的床,也沾上了他身上的味道——清冽中略带松塔的干燥硬朗,她喜欢。
    没多久,房门被人轻轻敲响,只听外面的人说“主子,膳食已经备好了。”
    露期轻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道“上吧。”
    “是。”
    随即,房门被打开,进来了五个番子,将菜食一一摆好,随即退出。
    在青松正欲离开时,露期叫住了他,“上一杯茶。”
    床上趴着的魏南絮见好吃的来了,连忙起身,一屁股坐到桌前。她又重新获得了碗筷。
    露期眉毛微皱,见桌上的菜食足足有八成是甜的,剩下的两成烤肉。
    他看了看面前没喝完的鸡汤,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端起,慢慢地抿着。
    魏南絮吃得正欢,没注意青松进来给露期上了盏茶。
    露期端起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注视着面前吃得很开心的人儿,心里没有来得升起一阵满足。
    过了好久,魏南絮才注意到露期的目光,道“有事儿?”
    露期想了想,道“嗯。”
    “有事儿就说呀!什么事?”
    他喝了一口茶,放下,道“你先吃饭,吃完再说。”
    魏南絮放下筷子,笑道“吃完了,说吧!”
    露期瞥了眼她嘴角的食物残渣,很想伸手帮她擦下,可这样看起来又有些可爱……他把目光从她嘴角移开,没做声。
    “绳子和木桶打水慢了些,我在想怎么能加快打水的速度。自己琢磨了一个物件儿,不知道可不可以。”
    魏南絮朝着露期的额头伸出手,露期有些茫然,道“怎么了?”
    “头,伸过来,我摸摸。”
    魏南絮的手贴上了露期的额头,过了一小会儿便松开了。
    露期有些茫然,道“怎么了?”
    魏南絮好似在想事情,没有搭理他,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吃饭。搞得露期心中有些忐忑。
    好一会儿,魏南絮才开口说道“等我吃完饭,下午你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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